目睹血透室里,柳医生、余老师等一帮医护紧张的场面;便围着门外,一群爱管闲事的大婶大姐们,陈大花的妹妹,听她讲述了陈大花的故事。
她们来自枞阳县花乡镇。由于家里兄弟姐妹多,有限的农田,难以养活全家人。勉强将7个孩子拉扯成人,全靠聪明的父亲,在农闲时偷偷摸摸地做点修修补补的小手艺。因而,家里的四个女儿中,前三个都没读过一天的书。当然包括在女孩中,排列老三的陈大花。后来,人们常说,陈大花要是读了几天书,那就不得了。因为她像她爸爸一样聪明。
陈大花天生丽质,身材颀长,皮肤白皙,别人是稍为一晒就变黑,而她却是越晒越白。特别是她走起路来飒飒带风,一对齐肩的黑粗小辫上,时常插着一只刚刚在田间路边采摘的小花,那种溶于大自然纯朴的美,让人看得是赏心悦目。
陈大花本不叫“陈大花”,由于她长年爱穿花衣服,头上爱插小花朵,因此乡亲们都喜欢喊她“大花”,戓“陈大花”。那年,乡里办身份证,由于她不识字不会填表,同村去的人在帮她填表时,问都没问她一下真名叫什么,就在姓名一栏上给她直接写上了“陈大花”。后来,凡事都要身份证,只好将错就错,陈大花就变成了她的正式的大名。
在家烧锅捣灶长到21岁时,烧得一手好菜、能挑180斤担子的陈大花,被邻村的一位大她两岁的电焊工赵春生盯上了。赵春生的家境,同她家一样贫困,但人长的却有模有样,且不抽烟不喝酒,电焊水平也是乡建筑队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于是,托人说媒后,陈家也没挑剔,一个没文化的烧锅女孩,能找个有手艺的,挺好。于是,两人也没有什么恋爱不恋爱的,薄薄的彩礼一交,笫二年腊月,俩人就结婚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结婚后的陈大花,终于脱离了一日三餐围着锅台转的日子,第一次走出了枞阳县,随着丈夫来到了大上海的工地,做了名快乐的小工。
半年干下来后,陈大花的吃苦耐劳、聪明机灵,使赵春生突然开窍,有这么棒的贤内助,我何必还跟着建筑队后面混?在别人的指点下,他果断地离开了干了十年的建筑队,离开了生活成本太高的大上海,带着老婆陈大花,来到了当时经济异常活跃的“中国纺织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利用自己的一手漂亮的电焊手艺,开了家专做防盗门窗的五金小作坊。
“俩人都太能吃苦了,每天都是清早5点就起床,晚上12点前没睡过觉……”说到这里,陈大花妹妹禁不住感叹了一番。
五年下来,他们在那个小镇站住了脚跟,并拥有了自己的一支小队伍。渐渐地他们不仅生了一对儿女,还在老家镇子边盖了幢每层200多平米、共四层的大楼房。每逢春节返乡过年,也是高朋满座。
就在送大女儿回老家上高中的那年,陈大花越来越觉得眼睛看不清东西。开始以为是熬夜太多了,后来又有人提醒,是不是你老公烧电焊,你帮他扶物件不戴面罩导致的?是啊,这么多年,全家起的最早睡的最晚的陈大花,在做好家务的同时,还要兼做小工和搬运工。日久天长,强电光一定伤了她的眼睛。
于是,老公一再催她大医院找医生看看,可面对铺里一堆接一堆的生意,穷怕了陈大花舍不得老公为她停半天工呀。劳动人民没那么矫情,睡一觉就好了。她常常这样对老公和工友们说。
然而,待终于下定决心歇半天去大医院检查后,夫妻俩吓傻了: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眼底出血、视神经萎缩!陈大花的丈夫赵春生当场就给眼科主任下跪:“一定要要救救我老婆,求求你们了,我不缺钱……”
“一天到晚只顾赚钱,不休息不体检,糖尿病的并发症是非常可怕的!”主任大人哪里知道,贫穷地区出来的人,是多么渴望脱贫啊。一旦抓到可以翻身的机会,当然要只争朝夕啦。否则,何时才能衣锦还乡,老来怎么办?
糖尿病?三年前得知血糖偏高后,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吃药,不痛不痒的常会忘记,我怎么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体检?你知道我们的每分钱挣的多辛苦?我们吃饭要钱,租房要钱,小孩上学要交高昂的赞助费,工人们每天还要沾点荤……好好的化几百元体检费,我疯啦!
不久,随着胃口越来越坏、恶心呕吐、浑身无力的不断加重,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经肾功能检查,她的肌肝数已达370,糖尿病的又一个并发症:肾衰。这不她的老公怕了。于是,丈夫终于放下手中的活,带着她开始四处求医。
杭州,南京,上海………一番奔波之后,结论基本一致:眼睛失眠已无回天之办法。肾衰,越来越严重,已发展成尿毒症。于是,他们回到了安徽,在枞阳江对面的省辖城市铜官山,走进了这家三甲医院的“肾内科”和“血液净化中心”,乖乖地接受了血液透析。
为应付每周三次的半天透析,他们在医院门口不远的小区,以每月700元租了间二室一厅,同时,以每月3000元的工资加上包吃包住,从老家枞阳请来了一位邻居大姐,服侍陈大花的日常起居。
由于他们是异地的农保,又没有低保证,面对每月近两万元的各项支出,渐渐地他们感觉到了吃不消。见有人每周只做两次,问题也不大,于是,他们为了省钱,迫不得已开始选择了一周做两次透析。
然而,平安地过了半年后,麻烦出现了。那位邻居大姐回家不干了。因为服侍病人,特别是像陈大花她这样的双目失眠的尿毒病患者,实在是件伤神又费力的事。
一天三顿饭菜还好对付,必竟都是家门口的熟人,口味都差不多。可那一周二次四趟推着轮椅,惊慌失措地穿行于车来车往的道路中,这对一个在农村空旷田野上自由惯的妇女来说,压力太大了。
另外,就是每次透析中等待,那无聊透顶的四个小时的呆坐,实在闷死人啦!。夜间,陈大花因体内磷含量过高,导致的皮肤痒不欲生所发出的叫声……噢,简直要人命。让这位不怕累、就怕晚上不能睡的妇女,实在忍无可忍。这钱挣得实在没意思。
保姆走了,赵春生不得不回来应对。
由于陈大花属于异地就医,所有医疗费必需全额支付,只有待半年后,才能凭发票,回原籍报销百分之五十。看看每月两万元,无声地飘向铜官山,近一年来化掉的二十多万元的总费用,这让不舍得抽烟不舍得喝酒的赵春生,早已心疼不已。
关键这事是个无边无沿的无底洞呀!
其实,痛无可言的赵春生,三个月前就有打退堂鼓的想法。似乎这次的保姆辞工变故,给赵春生创造了一个放弃透析的借口。得知这一情况后,赵春生不仅没有继续找保姆,索性把她接回到了浙江的临时住所。既不找医院,也不找医生,就把陈大花放在家里吃家里剩下点药。
稍有点肾衰病常识的人都知道,停止透析意味着什么。陈大花心里明白,丈夫累了怕了,这是让她在等死。唉,只怪自已这么多年太信任丈夫,自己没有留一点私房钱,现在只能看人家脸色。反正迟死早死都是死,如今年纪轻轻,两眼又看不见,不能挣钱还糟蹋钱的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想通了,人就一身轻松。于是,他对赵春生说:“病可以不治了,但我不想我的儿女今后还是回到农村。只要他们今后好,我这么多年的苦,就算没有白吃。再说,你以后还会找女人的,在我死之前,我想办件事。”
“什么事,能办的一定给你办。”
“在绍兴给儿子买套住房和门面房。”
“那我们十几年的积蓄就化完了……”赵春生觉得儿子还小,慌买什么房子,而且一买就是两套。然而,看者陈大花那可怜的样子,想了一夜,赵春生觉得无法拒绝妻子临死前的唯一要求。让她安心地走吧。最后,咬牙还是同意了陈大花这个“临终遗属”。再说,必竟他们只是个手艺人,而不是生意人,手头不需要大笔的流动资金。
于是,三天后,他们就在绍兴买下一间98平米的三室一厅,同时,还买了一问30多平方米的二间门面房。赵春生万万想不到的是,这是他这一生中,最伟大的一次投资。不久,全国房价开始疯长,他的资产随着这两间房价一天一个价而迅速翻番。多少年后,当赵春生在回顾自己一生成败时,一位老乡的话总是挥之不去:“陈大花有一副旺夫相,自从她从你身边离开后,你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办完买房手续十二天后,毒素开始在陈大花体内越积越多,吃什么吐什么,晚上根本不能躺下,每天只能靠一袋牛奶充饥。第20天,她不仅脚肿、手肿,整个脸都肿得不成样子。面对着奄奄一息的陈大花,她丈夫赵春生叹出一口气道:“大花,你千万别怪我,你这次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于是,开车连夜将她送回枞阳老家。在向家人交待了一、二、三,把陈大花的老衣都准备好后,赵春生又驱车赶回了浙江。
然而,老天要留陈大花。
第25天,陈大花的小妹妹陈桂芝,从江苏回来给新生儿子办户口。当她从老父亲口中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即赶往了姐姐陈大花的家。
由于妈妈去逝的早,她与这个小姐年龄最接近,因而,她的幼童时期,基本上都是跟在这个姐姐屁股后面长大的。虽然姐姐骂她最多,但给她好吃好玩的也最多。俩人已三年没见面,如今走近姐姐家那间大屋,竞然差一点没认出来,天啦,这还是我的那位能说能干又漂亮的姐姐吗?病歪歪地孤独的缩在一只破旧的沙发角落里,脸上毫无血色。看见小妹妹走近身边,动了动嘴唇,话音未出泪水却夺眶而流。姐妹情深,陈桂芝顿时就被吓哭了。
……看着姐姐还有一口气,加上前来问长问短的邻居们的七嘴八舌,尤其是那句:“不能死在家里,有一口气也要送到医院去试试”之后。陈桂芝摸摸口袋里正好有从江苏带回来的5000元钱,就果断地雇了辆面包车,把姐姐送到了铜官山这家姐姐一个多月前,才离开过的医院。
正说的起劲,忽然,血透室里传来一阵紧张的骚动,只听有人喊道:“柳医生,陈大花晕过去了……”
“赶快通知主任和肾内科,量血压,测血糖……”柳医生一边检查一边嘱咐管床护士。不一会,主任来了,肾内科医生来了……
站在外面的陈桂芝脸都吓白了,两只手抖得不停。40分钟后,一位护士走出来对她说:“亏你送的及时,要还是在枞阳家里,恐怕就不行了。严重的低血糖,等会转到肾内科去观察观察,估计问题不大。”
由于邢斌的床与陈大花的床都属急诊区,因而目睹了全过程。当陈大花被拔掉输血管,不省人事地被推到抢救室时,他莫名地流泪了。此刻,身边无人服侍的他,顿感一种伤悲。
回到病房,他给郑子娟发了一个短信:好孤单,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