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在景瑜镇问起,祁三是谁?那会是有很多人来告诉你相同的答案。
祁三啊~哦,那个怪老头儿!
…
一家酒馆里,人满为患,不为喝酒,只为听书。那厢说书人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唾沫横飞,老客听得是津津有味,新客却面露不解。
“这不是酒馆吗?怎么还说起书来了!”一持扇的俊俏小公子在下头低语,又用扇骨将面前的清酒推到一旁:“这酒焉能醉人?”
旁桌的客人瞥了他一眼,为他解惑:“你有所不知,这儿啊,原本是个茶馆。”他指指台子上的人,又道:“是那老先生开的。”
“那人什么来头?”小公子偏头低声询问。
“老先生是王都的人,近年才来景瑜镇,一来就开了个茶馆。”
“乾城来的?”公子握紧扇柄。
“是啊。”
“那,既是茶馆,又为何挂名祁怪酒馆?莫不是生意惨淡,借此寻人气儿?”小公子皱着脸,父亲说这种情况是在欺骗客人,要不得的!
旁桌的人面露诧异,一脸‘你何故这样想’,“胡说八道,小子莫要再说这话,茶馆原先生意就很好,只是老先生觉得,喝茶本是清净之事,若又是喝茶又是听书,那岂不是坏了意境?故此改为酒馆。”
“原来如此……”小公子红透了耳后根,又有些不甘心:“可这酒……”
那人瞅了瞅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才凑到他耳朵旁道:“竹叶青兑龙井,高本钱,贱卖,味道是怪了点,可我们买账不是?”
说的有理。小公子点点头,既然大家都买账,那就不算骗单。
他看着台上讲到激昂处而满脸涨红的老人,回想起进镇时别人告诉他:祁三,是个怪老头。
确实很怪。
……
“那齐家幼子给恶鬼缠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起初,那户人家还隐瞒实情不肯说,后来,老夫又去了那家,听到下人们议论才知,原是家主为独立旁支,使了些阴狠手段,背了十好几条人命,冤冤相报又相报,报应到他儿子身上咯……”
……
酒馆到酉时便要关店,客人们结伴而来又结伴而去,走的快,不一会儿,店里就剩祁三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案前。
“聚散聚散,离合离合,天道轮回,谁望幸免?谁得幸免?”
闷一口葫芦酒,祁三皱眉,将酒葫芦往楠木桌上一扣:“这小天欠儿的,放了多少竹叶青?老子一天的酒钱又给赔了!”
……
祈暔岭深处的一个小屋子旁,一位白衣少年正举着芭蕉叶生火。
“啊嚏!”
少年揉揉鼻头,手上的炭灰蹭上脸颊。
“定是那老不死的又在骂我,不就是放多了竹叶青吗?回回逮着我就要开骂,不给他做饭了!”少年提着烧开的水就要进屋,临进门前,又对着巍峨的青山一通吼:“衣服也不给他洗了!竹叶青我全给他倒了去喂鱼,我让他一滴都喝不着!”
末了又狠狠地跺了两脚,这才进屋去。
说是这么说,可他还是得做,毕竟老不死的只能依靠他了。这么一想,少年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计较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屋外头传来,接着便是一道洪亮的嗓音。
“小天欠儿,老夫回来了!”
晓得了,晓得了,你说你回个山至于把八改吓傻吗?
少年翻着白眼去接祁三的竹背篓,肩上是一只花色鹦鹉,别名八改。
弹弹它的喙,少年背过身子去和八改耳语:“回神了,回神了!”
“回神了,回神了!呀!回神了!”
八改扑腾着翅膀飞离少年的肩,在他头顶盘旋:“呀!回神了!”
少年抚额叹息,老不死养的鸟是个烦死人的!
祁三跟着进屋,在里头四下转悠,最后坐在八仙椅子上。
“小天欠儿,晚上吃什么?”
“闷萝卜,青菜粥,清炒苦瓜,”少年顿了顿,又道:“若是不够,我再加个凉拌黄瓜?”
“!”
祁三噌的一下冲到少年面前,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月啊……足足一个月!顿顿都是素,你当喂牛呢!小天欠儿!”
少年满不在乎地推开他的手指:“以上我得纠正三点,一:是某人自己说过要斋戒;二:今日过后才满一月;三:牛比你壮,且不用吃这么多,”少年走出门,回过头去看祁三控诉的眼睛:“再次诫告,我有姓有名有字,若再让我听见你叫我小天欠儿,你这辈子都只能吃素了。”
少年去了后厨房煮饭,又只剩下祁三一个人。
“想老夫我一世受人尊崇,怎的到你这就这么憋屈呢!”祁三捶胸顿足道。
“那你便自己煮饭啊?”隔壁穿来的声音让祁抖三抖三。
“洛亦旪,洛小哥,十六公子,您忙,您忙!”
隔壁没了动静,祁三松了口气,坐回八仙椅上逗弄八改。
“你说说,老夫当初带他来山上干嘛!洛家人说的好听是送上山来服侍我,唉……活给自己找罪受……可谁叫老夫不会煮饭呢……”
八改在桌上一会单腿跳,一会撅屁股,突然间,它望向祁三。
“笨蛋,笨蛋,老不死,笨蛋!”
洛亦旪迈进门的脚一顿。
“……”
四下有一瞬的静默,洛亦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门,果不其然,下一瞬,陶瓷茶杯摔在门板上破裂开来,伴随着一声怒吼。
“洛,亦,旪!”
“……”
是了是了,他听到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都,嗓门还这么大……
可即便再生气,祁三也是要吃饭的,只不过,他恨死了说要斋戒的自己。
亦旪把八改关进笼子里,净手后,又去后厨端着盘小炒肉出来:“看你这么可怜,就给你炒盘肉算了。”
亦旪是王都乾城洛家人,当时的祁三辞官离城,王上下令,让他带走一人服侍他晚年。先要排除掉官家人,既是辞官,就不能和政治有过多牵扯;贫家子弟也不可,挑挑选选择中了洛家。哦,对了,祁三的确是秀才出身,可他辞官前就已经是代国师。
被选中的那家,说好听点是皇恩浩荡,实际上是强迫你交出人。洛家在乾城三代从商,家大业大,富贾一方,自然是不会在乎少个人,可正经主母所生、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少爷小姐们,谁愿意跟着一个没了前途的老头子去吃苦?这事,自然就轮到了洛亦旪这个死了姨娘的庶子身上。可怜洛庶子虽不说锦衣玉食,好歹也算丰衣足食、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被硬生生磨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香味满溢,八改在笼子里上蹿下跳:“香!要吃,要吃!”可惜没人理它,八改崩溃的都语无伦次了,“啊!香!走一个?”
祁三夹了一筷子肉,喂到嘴里:“嗯~好吃,好吃!亦旪你还是比较适合做荤菜。”语罢,又夹了一筷子肉,和着白米饭吃下肚。
亦旪冷哼连连,专挑素菜吃。他转身倒杯茶的功夫,碗里多了一勺肉。坐他对面的老头儿撑着头笑:“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只吃素怎么能行。”
这话让祁三一时间心情复杂。想他在洛府时,用膳从来不曾进过膳厅,更别说有人替他夹菜,亦旪眼眶有些发热。
“为了你的身体着想,老夫决定不斋戒了,以后每天至少两道荤菜罢。”
“……”
亦旪咽掉的饭菜卡在喉咙管里不上不下,憋的脸颊通红。祁三连忙丢下筷子去帮他顺气。
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亦旪冷冷地瞥了一眼祁三,他就知道这老不死的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