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已是日落黄昏。
两人让伙计端来醒酒茶,祁三不满意,又让人换来醒酒汤。
“大冷天就得喝汤。”
德全对此颇为恶嫌,“还以为自己是万人抬呢!”
祁三回以白眼,“能拿钱摆平的事,为什么要委屈自己?”
“咱跟你说不通。”
“那就别说。”
前几个时辰还在把酒言欢的两人,此刻关系崩盘,不欢而散。
……
等祁三再回自己包间时,亦旪也带着大饼回来了。
“你出去了?”
祁三还没完全清醒,看人还有些模糊。
“恩,”亦旪把大饼放在桌案上,自行去给祁三倒茶,“大饼要吃胡萝卜,我出去买了些。”
祁三伸手接过,全然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他喝了两口,扭头一看,大饼窝在亦旪‘吧唧吧唧’啃着胡萝卜,嘴瓣旁的小胡子一抖一抖,模样好不惬意。
“你什么时候也给为师捡一只,大饼这样的兔子回来?”祁三看着羡慕极了,回回抱它都只能挑亦旪忙,没空的时候,这小东西根本就不黏他祁三。
“祈暔山特产,仅此一只。”
想要也没了。
“那……把大饼借为师玩两天?”祁三可怜巴巴地望着。
亦旪摆头,“它不喜欢你身上的味道。”
味道……香的臭的?
祁三一本正经地端坐,等到亦旪抱着大饼去退房时,他才抬起胳膊。
宽袍笼罩下,一颗人头拱来拱去。时不时自疑“没有……没有……没有啊!”
“没有什么?”
乍一听,是亦旪抱着大饼回来了。
祁三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襟,“为师在找暗器,发现并不在身上。”
“……哦。”
聪明的人学会看破不说破。亦旪将退回的银钱收起来,不顾大饼挣扎,将它塞进祁三怀中,“它好重。”
大饼:……
“累了?为师替你!”祁三乐开了花,安抚性地撸了一把兔耳朵,“大饼不重,不重的。”
事情办妥当了,就该去江湖客栈集合。
江湖客栈就在江湖酒楼往东几步路,一个管吃,一个管住,两家店都是一个老板。
“客官要几间房?”
掌柜拨着算盘问道,看着亦旪提着包裹,心下猜测,他是个侍童。看来是一间房。
“两间房,要通风好的。”
祁三没理掌柜,还是亦旪上前说话又给了银钱。
“好……好的。”这年头,侍童都能当家了?
通风好的,那就得是后院湖区,嘿,又进一笔收入。
掌柜心里正乐着呢,今天来了不少人住店,差不多包了大半客栈,这个月的业绩有保障咯!
说不定老板一高兴,多发十几两银钱。
……
给他俩安排的厢房在后面的阁楼里,而前头,全是寨子里的弟兄。
“祁老。”“祁老来了。”“祁老先生。”……
当大家看到祁三推门进来时,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他打招呼,然后是亦旪。
“洛小哥儿。”“小哥也在。”……
祁三示意他们都坐下,该玩什么玩什么,不必拘谨。众人见他这般和气,让了两个位置出来,就各玩个的去了。
二楼有个被打通了的大间,寨子里的弟兄都在这里待着,中心放了一个大炭炉,大家围着坐,聊得很是欢快。祁三带着亦旪兜了几圈,逮了个人问,“你们大姐在哪?还有,几个当家的都不在这?”
“祁老,”那人站起身,“四哥受伤了,大姐和几位哥哥都在楼上照顾他。”
“受伤了?”
“据说挺严重。”
这个倒是祁三未预料到的,没想到他们真的对替身下手。
“老夫去看看。”怎么说也是他间接造成的。
上楼梯右拐第三个厢房就是了,祁三推门进去,亦旪关门。
这时的李四已经醒了,巧的很,镇痛药效也过了,他正趴在床上呻吟。
“哎呦,疼死我了!”
“四哥你别动,你要什么跟我说,我去给你拿。”
李四想要起身,被胖子按下去。
“祁老。”
床边的赵菁先看到祁三,起身给他让位,“祁老给看看,有没有好的法子止痛,郎中给的方子,只能维持不到一个时辰。”
祁三点头,凑上前去。温润言也挪开身子,让他给李四检查。
祁三坐下,伸手在他腰上探了两把,又检查了其他地方。一旁几个当家都紧张悉悉地看着他的手。
“疼?”祁三轻轻一摁,李四便惊呼出声。
“疼啊!”
“祁老你轻点!”胖子要上前扒开他,被周囷揪住衣领。
“看不懂就安静待着。”
“你!”
赵菁将两人轰出去,“出去吵,别打扰祁老。”
两人都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分立两边。亦旪也不懂,但他见到那些污浊物后,隐隐明白些。这时祁三探查完毕,收回手。
“没什么大碍,”祁三接过亦旪递来的润湿过的帕子,擦干净手。他方才替李四清髓,排出来不少污浊物,一不小心沾到手指上了,“还算万幸,骨头没有明显错位,没有压迫神经的症状。”
温润言替他倒了一杯清茶,“祁老请。”
祁三接过,抿了一口,“这些日子就给他睡硬板床,切记平卧。多喝骨头汤,瓜果菜蔬也要多吃。”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赵菁和温润言随祁三去了窗边说话,床上的李四缓过神来,惊喜道:“不疼了!我不疼了!”
几个人都看向他,“不疼了?”
“不疼了!”
这可真是神奇!胖子想。
“难道,祁老先生方才,是在给四哥镇痛?”胖子问。
“就说你傻吧,”周囷环臂冷哼,“不仅仅是镇痛,祁老先生还给乐四清了髓。”
这下胖子不反驳了,他一个小小意修,确实看不出什么门道。
听周囷解释后,李四大喜过望,“多谢祁老先生!”只要不疼了,什么都好。
祁三已经交代完事情,走回这边,“这也只是暂时的,夜半时分聚集在你腰部的炼气就该散了,那时会更疼。”
“……”
“不过,老夫留了赵寨主个方子,你要实在是忍不住了,再叫人煎药给你,喝一副,管三日。”
“不能现在就喝?”李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见李四有要尝试的意思,祁三转而道,“若你想试也不是不可,大不了就是半身不遂。”
“!”
“不试,不试!”
见他这般惊恐,祁三的目的达到了,心满意足地去搂大饼。大饼嫌弃祁三刚刚碰了脏东西,手上还残留有侵蚀感极强的炼气,吓得直往亦旪怀里缩。
祁三深受打击,这么嫌弃他吗?
于是他决定回去洗个花瓣澡,或许,胡萝卜澡效果更好?
说走就走,临出门时,祁三又缩回脑袋,“李四就先在宜城修养,你们看,让谁留下来照顾他。”
“多谢祁老。”赵菁由衷感激。
其他人也对他面露感激之色,只有周囷呆呆地望着祁三远去的背影。
……
夜里,李四果然开始喊疼,折腾的楼下的弟兄也都没睡好觉。抓药的抓药,倒水的倒水,看火的看火。楼上楼下一片忙碌,好不容易才让李四重新睡下,大家伙才散去。
周囷不在厢房,等温润言提着灯笼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屋顶,面向月光。
“睡不着?”温润言跃上屋顶与他并齐坐下。
“还是山上的月色好。”周囷幽幽道。
温润言低笑,扬袖灭了灯笼,“只有你去过很多地方后,才会发现,只有心中的月色最美好。”
“心境吗?”
“差不多,”温润言拿出一碟糕点,也不知道方才藏在哪。
“没有酒?”周囷捏了一块糕点喂进嘴里。
“明早赶路,有酒也被大姐藏着了。”
周囷嘴里嚼着,面上若有所思,好半响,他才开口,“真的要去乾城。”
“真的。”
“大姐会后悔吗?”
“大姐不会。”
……
相顾沉默。
“三弟会吗?”
温润言柔和的眼眸在月光下耀起异光。
“二哥……会吗?”
“我不会。”温润言笃定。
“那我也不会。”鬼使神差地,周囷跟了这一句。
打更的声音从临巷传来,一下一下,仿佛在敲击人的心头。
“三弟,祁炀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知道。”
他知道,祁老先生对寨子里人的关心不是假的,他也明白祁炀与那些人是不同的,还有他身边的洛亦旪……都是不同的……
“大姐要去乾城,要完成心愿,我会帮助她,与她共进退。”温润言笑道。
“我也会。”
他们但是赵菁收留的人,或家破,或被驱逐,或被遗弃。
大姐永远不会抛弃他们,因为他们是朋友,是家人……
心结解开,周囷也犯了困,打着哈欠掠身下楼,“二哥也去睡吧,明早还得赶路。”
“我留下照顾四弟。”
“你留?”
“大姐要带队,你得跟着帮衬些,难道还指望六弟留下?”
周囷歪头一想,也是,就老六那修为,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
“那我去睡了。”
“去吧。”
周囷走后,温润言并没有回厢房,而是在屋顶躺下,手交叉放在后脑勺。
望着天上的月轮,心下想着,山上的月亮确实好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