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市最让人讨厌的或许是这无赖一样的天气，天气预报还在说着今天是晴天，顿时大雨倾盆而下。
龙逸凝的房间不知道已经被翻过多少遍，跟普通女孩子的房间相比，这间房间要简单许多，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粉白相间的衣柜，窗台正中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泡着一株不知名的长叶植物，一个屁股超级大的旧圣诞老人布偶靠在窗边，已经积了一层灰。
一本日记本，加了把小小的锁，钥匙找不到了，没有被强行打开的痕迹。
陆筱推开门进来，眼前仿佛浮现出女儿伏在书桌前看书的画面，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好好地注视过女儿认真学习的模样。
从女儿的房间，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这个她认为让她最省心的女儿一夜之间就让她差点彻底崩溃。
没有一丝犹豫，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笑容。龙逸凝张开双臂，身子朝后倒下的时候，是这么多年来陆筱见到的她唯一一次发自肺腑的轻松的笑容。
“你是有多讨厌这个世界呀？”陆筱把抽屉拉开，哗啦，掉出一叠照片。
是小时候的照片，那时候龙逸凝还是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龙凌珵也还是个圆头圆脑的小男孩。
就在陆筱看着孩子小时候的照片泪如雨下时，龙逸凝这边发生了一件她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事。
自从龙逸凝住进市精神病院之后，虽然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其他病人并不关注她，但是时间久了，还是有人注意到了这个待遇不一样的人。
大雨过后，太阳又火辣辣地炙烤着这座城市，洁白的云一团一团地散在天空中，空气里还弥漫着青草的香味。
又到了精神病院放风的时候，龙逸凝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发呆，忽然有个人翻过院子的围墙，过来抓起她就是一顿猛揍，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恶魔”两个字。
一开始挨了两下，龙逸凝有些懵了，等她回过神来，鼻孔里已经流出了两股温热黏稠的液体。
“找死吧？”龙逸凝的个子小，一看就打不过这个翻墙过来的高个子，但还是能还一下手就还一下手，最后也终于把那人的一个鼻孔打了流血。
这件事之后，龙逸凝住的小院围墙上加了一层铁栏，连到院子里活动也受到了限制。
纪旋来的时候，龙逸凝的鼻孔里还塞着两团血红的棉球。
“你这是怎么啦？”纪旋拉过她的脸，用手指戳了一下她肿的高高的左脸，皱起眉头，问唐一：“唐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唐一靠在桌子上，翻着手里的笔记本，说：“被打了呗！过的太滋润，被打了。”
“这解释也太牵强了吧？”纪旋捏了龙逸凝的脸一把，说：“以后打不过就要学会跑路。”
“哦！”龙逸凝傻笑着点点头，说：“凭我的本事，跑路也太丢人了，要是他们不来拉开我们，我一定能打赢的。”
“好好好！我知道。以后别惹事了，早点回来上课。”纪旋摸摸她的脑袋，手掌停在了她的头顶，慢慢用力。
“我还能回去吗？”龙逸凝仰起头，撞上了他的目光，笑着说：“我也不想回去，这么多年了，我也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说什么呢！现在……”
纪旋后面说的话龙逸凝一个字也没听见去，瞳孔慢慢放大，目光涣散，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向了何处。
夜静的吓人，龙逸凝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摸黑爬起来，静悄悄地站在门后面，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但是她知道，她很喜欢就这样站在黑暗里。
龙逸凝把耳朵贴在门上，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嗉嗉嗉的声响，还有快速消失的脚步声。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来，龙逸凝只是挪了一下脚，踩下去的时候，吧唧，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可恶！”龙逸凝蹭地就蹿到了床上，身子蹦的笔直地躺在床上，立起耳朵，像两只精密的雷达一样搜寻着还有没有其它声响。
第二天天明，龙逸凝的眼睛在黑夜里圆睁了一整晚，刚可以看清屋里的景象之后，她就跳到地上。
门脚的缝里有一个被踩扁了的蛇头，它浑圆的身子还躺在门外。
趁着天还未全亮，龙逸凝把整条蛇都拽了进来，用凳子腿把蛇身剁的粉碎，把这些碎末装在袜子里。
医护人员来开门之后，龙逸凝把袜子藏在裤管里，懒懒散散地来院子里，躺在还沾有露水的草坪上，舒服地晒着清晨的太阳，手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在草坪里挖了个小坑，把蛇的碎末倒在坑里，掩埋好，连同上面的草也几乎恢复了原样。
又是常规检查，唐一低着头在本子上做记录，龙逸凝忽然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冷冰冰的手慢慢滑到她的脖颈，圈住她，笑嘻嘻地说：“美女姐姐，你喜欢蛇吗？”
唐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依然低着头，即使心慌，也还是把语气控制在正常范围，说：“蛇？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龙逸凝的手慢慢松开，又猛地一下卡住她喉咙，把一块凉凉的生肉塞进她的嘴里，冷笑道：“蛇肉的味道怎么样？”
唐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胃里的恶寒一阵接一阵涌上来。
“你从哪里拿来的？”
龙逸凝松开手，唐一立即跑到洗手池边，抠着喉咙把那坨生蛇肉吐了出来。
“这不是你们送给我的礼物吗？”龙逸凝站在她身后，一股寒意再次汹涌而来，那声音很低，语气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们？”
龙逸凝关了门过来，拉过张椅子坐下，盯着唐一问道：“为什么把一条蛇放进我的房间里？是不是想吓吓我？毕竟那不是条毒舌！”
“蛇？什么蛇？”唐一捂着嘴巴，胃里一阵翻涌，趴在水池边又哇哇地吐了一气，才说：“我不知道呀！昨天我有事，是按时下班的。”
龙逸凝转身背对着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喂！你怎么回事？”唐一想绕到她前面，这家伙忽然站起来，倒了杯热水端过来。
“大姐姐，你不要生气嘛！对不起啦！”龙逸凝笑嘻嘻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坐，自己低着头站在一边脸上依然堆着笑容，思绪早已飘飞出去。
唐一偷偷拿出手机，打开自带的相机，摄像头刚对准龙逸凝的脸，她猛地抬起头，呲着牙，脸上都是怪异的笑容。
“大姐姐，你还真认为我是被附身了呀？亏你还是学医的！”
那怪异的笑容转瞬即逝，龙逸凝略带些天真的脸孔在取景框里无辜地忽闪着大眼睛。
唐一的神经一直没能放松下来，她也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自己是最烂的医生。
城南中学的下课铃声刚想过，放学回家的学生如潮水一般朝校门口涌来。唐一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纪旋。
“纪旋同学！”唐一刚喊了一声，跟纪旋一起的几个男生就开始起哄，其它人也把目光好奇地转向了唐一。
唐一戴着一副大墨镜，嘴唇涂着一层厚厚的正红色口红，用一个字来形容她的这身装扮，除了酷，就再没有合适的词了。
“唐医生，有什么事吗？”纪旋的脸涨的通红，尴尬地走过去，拉着她走到人少的地方。
唐一摘下墨镜，他才看见她眼里的严肃，又问道：“怎么了？”
唐一缓缓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已经高三，是很关键的一年，我不应该来打扰你，但是我想不出其它的办法了。”
纪旋意识到了龙逸凝的事可能有些棘手，点点头说：“你说吧！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唐一带着他到了附近的餐馆，随意点了几个菜，就开始说起了这次来找他的目的。
“纪旋同学，我就是想问问你对于逸凝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纪旋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她呀！人挺聪明的，就是不爱学习，虽然学习也不差。性子有些急，脾气有些大，有事没事总爱到处闹腾，也就是相当于搅屎棍一样的存在，当然，这只是来形容她，我可没说其他人是屎。”
唐一紧盯着纪旋的眼睛，追问道：“那你对她真实的印象呢？”
纪旋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她，答道：“就是这样啊！”
唐一没有再追问，纪旋低着头，看着面前茶水里上下漂浮的茶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一点儿也不了解她，也从来没有真正走近过她的世界。”
唐一叹了口气，说：“我发现关于她的记录里，虽然看着很全了，但是我总觉得少了一部分，而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是吗？”纪旋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那家伙不会跟我说的。”
“但是有可能打开她的心门的人只有你了。”唐一把手机递过去，是一段龙逸凝在她的办公室里打瞌睡时说梦话的视频。
“哈哈哈！纪小旋，你又输了，给我带一星期的零食。”
龙逸凝的嘴迷迷糊糊念叨着，嘴角都已经有口水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