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的周围似乎一直是在战火纷飞。看到的人都是蓬头垢面和鲜血伤残,唯有他们的眼睛闪着灼灼光亮。我不理解,在我的认识里,似乎所有人都和我是一样的生活。眼前像是蒙了一层灰布,天地间都是阴沉灰暗的。
当然我不会有伤痛的,他们叫我小殿下。嗯。我应该是很尊贵的,但我似乎过得不是很好。
“在做什么?”我寻着声音看过去,是我哥哥。他一身青衣,俯下身来看着我。
“是这个,母亲昨日教我编了这个手链。”我捻着几根红线,胡乱缠绕着。母亲才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留我一个在宫殿。哥哥拿过去把玩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拿着乱糟糟的线团也十分好看。只不过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蹙着眉,他干裂的唇微动:“哥哥要去打仗了,轻儿在这等着哥哥,好吗?”我心头一紧,他声音有些哽咽。他紧握着线团,没再多看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我施了法术过去追他,他停下眸色复杂地看着我。我牵着他的手,试图握住亲人的手掩藏我内心的不安慌乱。
宫殿外是一片苍凉,残火还在燃烧着。烟雾缠绕着青丘,我有些恐惧。哥哥招手换来了战亦。战亦是他的贴身护卫,灵力修为都在我之上,此刻他不复往日的干净利落,周身带着厮杀后的血腥和淡淡的疲倦。他静静听着我哥哥与他说的话,一双狐狸眼微微轻挑就看见了我。我朝他扯了一个笑容,他微楞。
“轻儿,战亦带着你走,你们走得远远的。”
“去哪?父亲和母亲呢?”我内心慌乱。
“轻儿记住,哥哥就这要去找父王和母后,但是你是我们最担心的。你要好好的,要安全明白吗?听哥哥的话,你是青丘殿下,去哪谁都会对你尊敬无比的。切记切记,跟着战亦。”他按着我的肩膀说了一长串,俊朗的面容泛起杀气,随后直起身。率军离开。腾云驾雾只不过一瞬,我知道,或许对我却是永远啊。
战亦向我走来,行礼道:“小殿下,我们走吧。”
“去哪?”我转身像宫殿内走去。
“殿下说,越远越好。”战亦跟在我身后,为我挡开掉落下来的宫闱。
我心下凄凉,眼前将是无尽的黑暗。我一个人又如何过下去。
转眼已是千年后,青丘那段伤痛,我深埋在心底。自那场战争结束后,天帝视青丘为重。六界更是因天帝的态度将青丘视为第二个天界。然后当年的事,似乎成为各界的隐晦的秘密——无人提及。
“第二个天界,嘁,未免太夸张。”我窝在软塌上,听着战亦说着外面的趣事。战亦头也不抬,依旧伏在案头,看着书卷。
“各界仙家,见着你,都称你帝姬,听着像天帝的女儿。”战亦听我嘲笑,抬眸托着腮朝我温柔一笑。我心中平添一缕愤怒,父母兄长阵亡,我再没亲人,如今竟是在寄人篱下做人家的女儿?想着这些,也没说出口,之装作闭眼睡去,没理会战亦。
殿中寂静无声,闭着眼却也思绪万千。青丘常年湿冷,殿门虽关着,冷意也从四周悄然而至。心中一惊,警觉睁眼,却见战亦拿着披风作势要为我披上。见我醒着,他顺势坐在软榻上。
“我以为你睡着了,还是不舒服吗?”他指的不舒服是我的心病,从小到大我几乎很难入睡,一有响动便会彻夜不眠。那时,战亦便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床前,安慰着我,看着我入睡。我盯着他发愣,他大大方方任由我看着,像变戏法似的,手中多了一抹明黄。
“这是什么?”我索性起来坐直身子,战亦把东西给我,抬手为我扶正歪了的珠钗。是一个请柬,展开来,原是天界天帝的请柬。不过是明日天帝和极北之地寒神约定的对弈之日,也要宴请四海八荒各路神仙,实在无趣,仙人都闲成这样了。
明黄色这般亮色略微闪痛我眼,我笑着递给战亦,战亦也不看,想是早就看了,问我:“去吗?成日见你待在青丘,也要孤陋寡闻了。”我跳下软塌,失笑道:“不就缠着你问了一下外界的趣事,竟被你当做是孤陋寡闻之人,再说了,对弈这种我也不懂,去了只会更扎眼。”
战亦被我前半句话逗笑,听到“扎眼”一词,站起身来略略正色道:“如今青丘身份尊贵,可也是因为天界天帝的原因,我知你不想有着寄人篱下的尊荣,那我们自己就要活出一番气概,也要出去多闯闯,多看看,重要的大场合也要露面。”我背对着他,面上保持着风云不变,心中已是百般滋味,战亦见我不出声,缓缓踱步在我跟前,微微弯下身子与我目光齐平,语气温柔又带着一丝伤感:“青丘当年若没有那场战争,如今不靠天界庇护也会成为一方强国强族,何需像现在这样,名分尊贵却带着天帝的名义,你被称为帝姬,我又不何尝尴尬,要是帝姬也是青丘命名,这些尊贵,只不过是一段段枷锁...。”“战亦。”我听他越来越愤怒,说话渐渐带有解禁了隐忍的血色,我颤抖着捂住了他的嘴。一个热血的战士本应靠战场上的厮杀捍卫自己的荣耀,如今这份荣耀是天帝轻而易举的施舍,大将军呵,战亦不在乎,如同我不在意帝姬这称谓。战亦被我一唤,稍显冷静,见我热泪滚滚,终是不忍。他眼神带着浓浓的歉意,拿下我的手:“是我不好,惹了你伤心。”他的手如我泪水一半滚烫,本就是湿冷的大殿,瞬间温暖起来。
我用另一只手随意擦了眼泪,勉强笑着说:“是你提醒了我,我不应该像这样避世一般不露面。”我顿了顿。接着说:“我是青丘帝姬,是青丘世族后代,不应如此贪图这些安逸虚荣。要是父母兄长在,也会像你那样说的。”说完心中一阵剧痛,亲人的离别终究无法云淡风轻地提及他们。
战亦轻柔地替我擦掉眼泪,抱歉一笑:“我惯来不会说话,小殿下莫伤心。”听他唤我“小殿下”不由破涕为笑:“感觉还是小时候,常缠着你带我去人间买吃食。”“我拗不过你,就喊小殿下饶命。”他亦笑着接过我话,眼中温柔迷离仿佛回到从前。呵,那是很远的时候的事了。
书桌上的书卷被窗外的凉风吹得飒飒作响,我牵着他的衣角,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旧时光飘来:“从小到现在,我一直把你当做我的第二个哥哥呢。”他眼眸微动,摸了摸我头,温柔一笑。
第二日,随意着了一件浅青色长裙,战亦前来看我。“真不和我一路么?”我歪着头笑问他。
“不了,你只管去玩,今日我有些忙。”他歉然一笑,随即转身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群宫娥,“这些人陪着你呢。”我头痛:“这么大阵仗,只怕不好,我还宁愿别人不知道我就是青丘帝姬,我一人就可。”战亦皱眉一瞬,转颜笑开:“那好,你一人也可以。”
我面上虽平淡,心中也有些许忐忑,外界我接触不多,对未知的事情我有着深深的恐惧。怕他人的目光,更怕他人谈及青丘旧事,我原来这么懦弱,不由自嘲一笑。战亦挥退众人,拉着我站在窗前,遥看青丘山水,壮丽锦绣,他在我耳边轻声安慰:“我知你怕,但你只需记住你是青丘帝姬,至高无上的荣耀,就算没天帝撑腰,我们也会是一方霸雄!”战亦是大将军,说话颇有鼓舞战士热血语气,我的心境亦被动容。转身深看他一眼:“放心,我绝不会丢青丘的脸。”战亦略松了一口气,和我踱步出殿。
“从前怎么不早些劝我,我不至于太过沉溺悲伤。”我捏着请柬,坦然笑问。
“唔,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明白。”战亦抬手替我挡着前方的桃花枝丫。
我蹦蹦跳跳,捏着诀儿,让桃花缤纷而落,战亦停了步子静立花雨之中,微笑不语,看我胡闹了一会,方才开口喊道:“若今日迟到,便是不得不被所有人认出了。”听到此话,不觉一惊,忙着施法出了青丘,战亦遥遥呐喊:“可记得路?”
心下一凉,这下可好,路都不记得。只心灰意冷像打了败仗,漫步在云端,东走走西走走,云端深处传来一声无奈:“仙家到底识不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