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如果不是受到了结界的阻碍，贺方坚的惊叫声恐怕足以惊飞在庭中的楸树上栖息的鸟雀。
他一脸苦相地盯着自家少主，只觉方才的噩梦已然成为了现实。
“少主，您……您怎么能这么对我？！”贺方坚语无伦次地说道，“若是被主公知道了此事……您之前也说，朝廷在芳於这边安插了人手——”
“那又如何？”明乘风悠然地反问了一句。她放松地向后靠上了椅背，双手在身前交叠，“你是我的侍从，还轮不到叔父那边处置。你记住，我们已经不在京都了。”
事实上，在明乘风离开上京之前，大宗祝就隐晦地暗示了她，朝廷在芳於的密探不会妨碍到她这位新任司夜使的使命。
毕竟，清霄郡的前郡守可谓是深孚众望，而国主遇刺一案又太过敏感，不宜让太多人知晓内情。
因此，明乘风才大胆地作出了扮作侍女的决定。
听闻此言，贺方坚再度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少主吓了一跳。他不安地挪动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少主，您……您答应与那位郡守结盟，是主公的意思吗？还是说——”贺方坚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不由噎了一噎。
要知道，在各郡任职的明氏子弟从来都恪守着不偏不倚的立场，轻易不会参与这些地方势力的纷争。
自始至终，他们都只忠于自己的家族与沛国的国主。
而明乘风的行为——贺方坚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明乘风坐直了身子，看向了贺方坚，眼神看似平静，其中却倒映着烛焰的影子。这一刻，那个曾令十五岁的贺方坚战栗着叩首的女孩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君毅，你觉得呢？”明乘风露出了一个微笑，轻声开口道，眼底却是一片冷冽。
在自家少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贺方坚就立刻跪了下去。
“您为何要这样做？”他脱口而出，双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地面，不敢直视少主的表情，“您是明氏的缚灵师啊，为何要背叛自己的家族、背叛朝廷呢？”
“我当然不会背叛自己的家族。”明乘风平静地说道。她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侍从，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但您刚才说——”贺方坚猛地抬起了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毅，你难道不觉得，上京的贵族们太过骄横，太过狂妄了吗？”明乘风开口说道，“如今，东边的大昭屡次犯境，南边的杨国也几度遣使试探。
“国主无后，诸郡纷争不断，此番正是内忧外患之时。”
她站起了身，俯视着怔怔地仰着脑袋的侍从，然后继续说道：“明氏入世多年，如今与沛国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族中修士亦不过百人，虽位列‘上五家’之中，实力却居于五家之末，甚至比之某些门派都有所不如。
“叔父对姜氏有愧，一旦国中生乱，明氏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然而，姜氏已是气息奄奄，诸郡早就与上京离心离德。
“战端一起，大昭与杨国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坐收渔利的机会，”明乘风平静地说道，忽视了贺方坚惊恐的表情，“明氏甲兵不过三万，未至圣境之前，修士也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如果想要保全姜氏，我明氏必然会元气大伤。”
“而姜氏若是一朝覆亡——”年轻的缚灵师没有再说下去，话中的意味却令贺方坚不寒而栗。
“你知道，我无法改变叔父与我那些身居高位的族人的看法。”明承风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明氏已经被捧得太高了，高到看不见沛国的根基已经开始从低处化为粉齑。
“因此，我别无选择。我不能让我的族人给姜氏王族陪葬。”年轻的缚灵师低声说道，垂下了眸子，转过了身去，注视着桌上明灭不定的火烛，似是在自言自语，“那位郡守乃是不甘碌碌无为之人，说不定……他将会成为明氏的主君。”
晚风从窗棱的缝隙溜入了室内，扰动了那簇左右摇晃的火苗，使它微微蹿高了一些。
明乘风沉默地等待了片刻，随后，她听见跪在自己身后的贺方坚低声开口:“属下明白了。”
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用颤抖的声音开口说道:“属下将誓死追随少主！”
明乘风转过了身，对自己的侍从露出了一个真实的笑容:“很好。”
接着，她便与贺方坚再度交待了明日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
等到贺方坚带着心中的一片惊涛骇浪与困倦的眼神回房休息之后，明乘风就在窗边坐了下来。
她盘腿而坐，双手结印，却并没有立即进入冥想之中，而是凝视着天边的明月，任凭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地发散了开来。
事实上，明乘风告诉自家书童的那些并不是她背叛朝廷的真正原因。
在明乘风的心中，明氏并没有重要到让她奋不顾身的地步。
确切地说，在内心深处，她对自己的家族甚至是怀有一丝恨意的。
然而，明乘风清楚，作为明氏的家仆，自家的书童对深深地敬畏着这个家族，而他的家人也同样如此。
因此，即使贺方坚跟随她已有八年之久，明乘风也不打算让这个与她亦友亦仆的青年在自己这位少主与明氏之间作出选择。
“但是，如果我失败了……”一丝愧疚还是涌上了明乘风的心头。如果她失败了，作为侍从的贺方坚也将会与她一起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明乘风很快就压下了心底的愧疚，眼神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
若是她时运不济，落得个众叛亲离，身坠十方鬼蜮的下场，她也绝不后悔。
想到这里，明乘风闭上了眼睛，将纷乱的思绪抛到了一边，冥想了起来。
直至东方渐白之时，冥想了近两个时辰的缚灵师才睁开了双眼。
她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撤去了四周的结界，然后进入内室叫醒了自己的书童。
卯时刚过，在贺方坚刚刚描好自己面上的花纹之后，前来迎候新任司夜使的卢家侍从便准时地出现在了内邸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