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烛光照亮了那朵在这位郡守的黑色长袍之下盛放的十二瓣金色荼蘼，却也在他那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了烛台深黯的影子。
“比起我来，他们更愿意推选卢家的某位旁系子弟继任家主。”卢景驰开口说道，脸上的神情如同之前接见新任司夜使时一般冷硬，似乎已经完全从遭遇妖邪一事中恢复了过来。
“朝廷之所以指定一名明氏子弟担任清霄郡这里的司夜使一职，是因为对父亲大人有所怀疑吧？”清霄郡的新郡守低声说道，似是在自言自语，“几十年来，我们卢家的清霄郡、孟家的承平郡与杨家的苍梧郡数度联姻，卢、孟两家暂且不论，杨家却已拥兵十万，且屡次挑战朝廷的脸面。父亲大人屡次从中调和，未免也太巧了。
“不过，如今我才是芳於城的主人。”说到这里，一抹冰冷的笑容掠过了卢景驰的唇角，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位郡守转身看向了明乘风，目光炯炯：“我想让你告诉明卿，我希望我能向他证明我对朝廷的忠诚。当然，我也需要他尽快除掉那只很可能害死了我父亲的妖邪。”
卢景驰很清楚，堪称孤立无援的自己只有借助朝廷的力量，才能尽快慑服蠢蠢欲动的卢家卿士，真正成为清霄郡的主人。
彼时，卢啸冷淡的面孔闪过了卢景驰的脑海，使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无论父亲之死和那只妖邪是否与朝廷有关，只要妖邪伏诛，他就不会再做追究。
当然，卢景驰也不打算彻底地靠向朝廷。姜氏王族的衰落已经成了有目共睹的事实，他可不会将卢家与清霄郡的命运寄托在一位老迈昏庸又后继无人的国主身上。
在真正见到那位来自上京的明氏司夜使之前，卢景驰就做好了与虎谋皮的准备。然而，当那位摆出一副鼻孔朝天的高傲面孔的明氏子弟出现在他的眼前时，本能的反感令卢景驰下意识地想要尽快摆脱对方。
新任司夜使明翮令他想起了出身梅江城的孟姬——卢啸的正妻，一位将年幼的卢景驰视为心腹大患的尊贵夫人。而在卢景驰作为孟家的人质待在梅江城的十余年里，孟姬的影响力似乎无处不在，令他几乎处处遭人白眼，即使在她因病去世之后也是一样。
而在新任司夜使忿忿地拂袖而去之后，懊恼的卢景驰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借机行事。毕竟，一名来自上京的高门子弟必然会遭到卢家卿士的敌视，有助于替一位备受冷遇的郡守争取树立威信的时间。
在今夜之前，卢景驰一直以为，鬼神远在六合之外，“司夜使”也不过是掌管祭祀的闲职。
直到耳畔传来了亡者的低语，使他身不由己地从窗口一跃而下，而一名女子乘着月华而来，救下了他的性命。
一个奇异得超乎常人想象的世界骤然向芳於城的新主人打开了大门。
既然如此，身为缚灵师的明翮真的如同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不过是个傲慢的高门子弟吗？
还有那位被卢家诸卿尊称为“羊老”的前任司夜使……一个个疑问不断涌上了卢景驰的心头，使他再度改变了主意，决定通过自己的救命恩人重新向明翮示好。
明乘风听出了卢景驰的意思，心下不由大喜过望。她并不相信这位郡守真的打算投靠朝廷，多半是打着互相利用的算盘。因此，这位郡守的想法与她的计划简直如出一辙。
斟酌片刻后，她才开口说道：“我想，大人一定很高兴您能这么说。不过——”她顿了一顿，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大人他对朝廷的看法说不定和您一样呢。”
“你是说——”卢景驰心头巨震，眼神变得更加锐利了几分。他向明乘风走近了一步，然后轻声开口：“明卿可是明氏子弟。”
“明氏又如何？”明乘风反问了一句，“郡守大人，恕我直言，在明氏眼中，明大人可算不得什么。”
卢景驰被这句“直言”噎了一噎，片刻之后，明乘风看见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些。
“你家主人也是这么想吗？”芳於城的新主人轻声说道，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表情再度变得严肃了起来。
“当然。”明乘风答道，“不过，您也知道，明大人可是明氏子弟，还是不方便直接插手某些事情的。他如果表现得与您太过亲近，只怕会引起某些人的不满。我指的不只是芳於的诸位。”还有朝廷在清霄郡安插的那群密探。
卢景驰眼神一凝，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之后，这位郡守点了点头，开口说道：“自然如此。不过，你之前说，我身上的这道术法只能持续六个时辰，而为了避人耳目，明卿也不可能时常派你前来施术。如果那只‘妖邪’在法术失效之时前来袭击——”
从确认了这位郡守有资格成为自己的盟友的那一刻开始，明乘风就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帮助此人在芳於城站稳脚跟，而那只妖邪显然就是他们的第一个问题。
凡人体内灵气稀薄，难以引起法器的共鸣，所以根本就无法使用二阶以上的护身法器。想到这里，明乘风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
既然那东西能够躲过她的神念，就代表它至少达到了“卫”级，也就是与缚灵师的凝光期及四阶法器对应的水准。
不过，在卢景驰无意间的提醒下，明乘风想到了一个几近万无一失的办法。
“您不必担心。”明乘风轻快地说道，“在上京，贵族间互赠婢女不过是寻常之事。明大人初来乍到，即使不欲与卢氏交好，表面功夫也不能落下。”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在卢景驰的身边，在保全这位郡守性命的同时，也能正大光明地探查卢家的状况，为日后的筹划做好准备。
“什么？”郡守大人明显吃了一惊。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了明乘风片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即使对上京的风气不甚了解，卢景驰也能猜到，所谓互赠“婢女”，实为馈送媵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