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铅云滚滚，天色是压人的暗沉。
颤颤巍巍的茅屋底下，一只打湿了半身的黄土狗凄惨跑进来，似乎那雨是刀子，要把它切开一般。
“这个鬼天气，抬个锄头的功夫就把雨下下来了！”蓬头大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雨水，伫着锄头站在门口骂骂咧咧。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土狗。
“噫，真丑！”她脸上肥厚而苍老的肉皮皱起，挤出深深的沟壑。
可狗哪听得懂人语，它只是直摇着尾巴，企图凑过来分享一丝人体的暖度。
但毕竟是自家的狗，它要凑过来又怎能不让呢？蓬头大婶再打量了它一眼，便不管了。
道路上，一个穿着明显与周围人不同的人正走着。蓬头大婶立马被吸引住了目光。
那人打着华美的伞，行色略显匆忙。他面容高峻，隐隐透出一丝冷傲，一身修长的黑绸长衣下，造型讲究的靴子正一步一步踏在泥泞中，另有一番气势。
“这不是赵四爷么？”大婶嘀咕了一句，眼睛贪恋的在他漂亮的衣裳上逗留了两眼。
待人走远一点，她便收回了目光。
“死老头，快开门啦！”
“还不来？给你扔出去信不信？”
半晌，茅屋里才有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沙哑，在半梦半醒间。
“来了……”
“诶，下雨了？”
……
“流儿哥，走了？”
天岩武府的府邸门前，一年一度的返乡假让得许多的武府学生聚在了门口，他们将暂时离开生活了一年的这里。
红鬃马，白衣衫，扎起的乌黑长发，少年面庞略显得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辗转间明亮夺人。
“阿树，你别送了，早些回去。”江长流含笑说着。
台阶上的黑瘦少年点点头，也笑着回应，“那行，我进去了，三个月后见！”
白衣少年摆摆手，目送他走进府邸的大门去，然后纵身一跃，骑着这匹长着一撮烈红鬃毛的骏马奔袭而去。
……
林屏镇的深秋总是这样，要么不下雨，要么就连着几天都是放晴，但总的来说，雨水算得上充足，对镇里务农的人也是可喜的。
而这一日，天气便由下雨到了放晴。
一匹矫健的红鬃马，座上一个白衣纷飞的少年郎，正在林间温煦的秋日暖光中飞奔着。
“驾！”
远处，林屏镇的模样清晰可见。
……
高大的飞檐坊门上刻着曲水流云纹，精致而古朴，基底下已经有青苔覆上，将其蚀成黑绿色，彰示着它的年岁足够久远。
再修缮的夯土大道平直而整洁。此时已是下午，十来个行人正走着。
望着眼前熟悉的坊门，江长流默默下了马，牵着缰绳步步缓行。自从去天岩武府上学以来，他已经离开这里整整一年了。
“咦，这位可是江家公子？”旁边有买菜的妇女认出了江长流，只是细语里充满了疑问。
江长流循着声音看去，那妇人也正看着他。
“大婶好！”他喊了一声。
那妇人一时间没说出话来。她看着从头到脚变了个味儿的江家大公子，心里起了鼓鼓。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少年，身长八尺，腰佩短剑，身旁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
他穿一身修长衬体的素白色长袍，乌黑长发束结插簪，干净利落。虽然这气质显得稚嫩，却已然像一柄白玉做的长剑。
这是一年前的那个捣蛋娃娃？买菜大婶的头脑里，不禁浮现出一个脏兮兮的，却显得快活的孩子的影子。
她缓了一会儿，这才发觉嘴里干涸，咽了口唾沫。
而江长流则已经走远了，他向着坊门走去，一路上吸引着行人的目光，时不时有人发出感叹的啧啧声。
他嘴角一抿，然后迅速掩下去。他的心情不知不觉间好起来，似乎是这家乡的日光和空气，让他好起来的。
我这也算衣锦还乡了？
他浅笑着，走动的脚步不由变得安稳而快活起来，像极了一年前的那个自己。
……
江家在镇子上的地位显赫，那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好在江家人都属和善讲理一类，从没有做过欺压敲诈的事。
要知道，在这年头，乡镇上可以一手遮天的家族最喜仗势欺人。林屏镇的民众们平日里多可闻见，哪里哪里又发生了一起欺压霸占之事。
江府位于镇子的西北面，背靠着江家的几百亩良田和十几座山头。
府邸修建得很是朴素，没有那么多精美的浮雕和花里胡哨的小装饰，就是一个略显威严古朴的漆红色大门，围着一堵灰黑色的厚实的墙。站远些看，还能看到府内黑瓦阁楼的四角飞檐。
府邸大门旁，两个护卫正站着。
“你看，那马！”一人看见了远处的那匹红鬃马，连连用手指着说。
“什么马？”另一个护卫挑了眉，边说着，边扭头过去看。
“天啊，少爷的马！”
“是少爷回来了！”
旋即，江府里响起了欢喜的喊声：“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
院子内，江远海摆了一个长桌，将最亲近的人召集起来。
周围的灵晶灯亮着黄晕的光。餐桌上，荤的素的，肉红菜绿，香味伴着升腾起来的白汽纵横着。
“你小子，回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来来来，跟二叔喝一杯！”说话的正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他高大而肥实，显得有些笨重。
“嘿嘿，二叔，请。”江长流站起来，作模作样的弯下腰，做出请酒的姿态——宛如在酒桌上混迹已久的老江湖一般。
许令达见状，笑骂到：“你个臭小子！大哥，你儿子在外面偷喝酒了！”
江远海只是淡笑着，说：“你我当年，又好到哪里去？”
江长流囫囵将酒咽下，略张开了嘴，让口中的酒气跑出来一些。其实，他很少喝酒。
许令达瞥了一眼，心中了然，随即大笑了几声，才说到：“长流，你这不行呐，得多练，得多练！”
说完，他又给自己斟上一杯，仰头一口边喝光了。
江长流只是讪笑，说：“二叔，好酒量！”
接着，江长流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朝向了坐在胖胖的许令达身边的男子。
他一袭黑衣，面容高峻，只是此时，他嘴角含着一丝浅笑。
“四叔，长流敬您一杯。”面对赵东辰，江长流的态度要拘谨很多。
赵东辰嘴角的笑终是掩不住了，他笑了起来，面上的冷色都缓和了许多。
“嗯，回来就好。”
江长流把酒一饮而尽，四叔话里的关心他听得切切实实。
江长流害怕赵东辰，是由来已久的事了。
他父亲江远海有时很忙，母亲苏氏也管不了他，得亏两家院子挨得近，四叔赵东辰偶尔路过，便去探望探望，然后给江长流布置些修炼的任务。
这些任务，可是结结实实让江长流感到痛苦！而四叔考核之严厉，又令江长流不得不认真完成。
说来，江长流也有些庆幸，他在天岩武府的修炼强度，与赵东辰所布置的差不多，这也让他提前适应了一些。
这一次再见，江长流不禁恍然，心中对赵东辰的害怕竟有些转变成了感激。
稍许，江长流再斟满酒，转而看向了坐在身旁的自己的父亲，江远海。
“爹，孩儿敬您一杯！”
江远海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江长流不仅长高了许多，更是成熟了许多，从他的面孔里，江远海看得见自己妻子苏氏的模子，隐约还有自己的影子，但那些都不再那么勾住他的目光了，让他注视的，是江长流面容里浮现的少年气和独属于他的淡淡的气质。
他不禁恍惚了一下。
“在武府过得怎么样？”江远海举起酒，问了一句。
江长流不知该如何说了。
他将酒一口闷下，然后说到：“还行吧，武府挺大的。”
武府挺大的……江远海闻言一笑，心里骂了江长流一声“小滑头”。
在座的他们兄弟三人，哪个不是从武府出来的？这入学试炼的可怕，他们哪个不知道呢？
“远海，吃饭不问这些！”却是妻子苏氏在一旁有了些小不满。
江远海稍点头，道：“不问了，不问了。”
坐在对面的许令达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
“哎哟，这酒突然有点不香了啊！”
江远海一听，便顾左右而言他。
“令达，来，喝酒。”
苏氏见着许令达这模样，心中也忍不住发笑，但是脑中想着的却是其他事。
“令达，你看看要不我给你托个媒人？”
“不了不了。”许令达这口酒咽得有些用力了。
“大哥，来，喝酒。”
“四弟，来！”他又把赵东辰喊上了。
赵东辰轻笑着，一边说，一边举起杯子：“二哥，我觉得大嫂说的不错！”
“四弟，连你也取笑我！”许令达的大脸已经泛出红润了！
围桌的人皆轰然大笑，庭院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