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骤变与迦南水乡并无干系,此刻的水乡一片宁和。
今日天光稀微。
早早地亮起了灯火,河道旁的烟火气息渐渐浓重。
雨后的青石板上,游人们的脚步渐渐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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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猫儿好想出去。
如果时间能重来,惊蛰一定会求着老大把自己也带走。
因为店里那个瓜皮货竟然拿美味的肉干来威胁她,让她穿了件五颜六色的衣服……
它这身舞狮装扮很是引人注目,就像西游记里,牛魔王身边的那只大.傻.缺。
路上的游人一见了她,总会禁不住大喊……
碧水金睛兽?!
幸好天色渐晚,关注惊蛰的目光也少了许多,它总算能安静地继续发着呆。
…
惊蛰枕着前肢趴在窗槛旁,看着有些慵懒。
或许是看烦了那些稀稀落落的行人,她跳下了窗槛,向着河道对面那间面馆慢慢走去。
它身穿可爱的的舞狮装扮,扭着猫步,很快就消失在了俨然的屋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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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惊蛰走后不久。
河道里来了艘游船,船上的灯笼泛着暖光,看起来恬静安逸。
它慢慢地靠上了岸,紧接着船上便下来了四个游人。
他们正往青山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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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客今天客人不多,水座里的员工现在正在收拾卫生,显然是准备下班了。
水座的店长是个中年女人,蓝色的蝴蝶皮筋系着秀发。
她走了几步路,来到了旁边的小店,那间店里陈设简单,没什么客人。
店里散发着枝草清香,还有干花苞,茶饼,枝粉,草本小包,精致的水瓶,书法画作,零落的书籍……
在柜台前,
还有位清秀的姑娘。
“亲爱的苏校勘,这是今天的流水,还有收集到的契约。”
中年女子笑容和悦,似乎担心小姑娘不清楚这些,又把契约册子旁的一只小玉甁拿了起来,然后将玉甁轻轻地放在了册子上。
“文惠姐你又取笑我,不过今天也太早了吧,老板让我们少做点,那我们挑着做就是了。”
“小岚呀,晚上还是早些关门的好,否则再晚点的话,会有各种麻烦的角儿趁着夜色冒出来,咱们现在可处理不了。”
苏姑娘听罢,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先把契约册子收好,然后心痒难耐地打量着那只小玉甁。
她把眼睛小心翼翼地凑近瓶子,有些好奇地端详着瓶子里流转的诡异光线。
过了一会儿,她眼神有些闪烁,谨慎着说道。
“惠姐,今天来的都是活物吗?
其实我想收几个亡者魂契做点研究。”
中年女子抬起手来,轻轻地刮了刮小姑娘的鼻梁,笑盈盈道,“知道了,这几天给你留点,咱不让东家那个葛兰台知道!”
小姑娘欢喜地一把搂住了中年女子,正撒着娇。
惠姐轻轻地拍了拍苏岚的脖子,觉着她有些好笑,继而说道。
“不跟你聊了,家里人正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你也早点回去吧,省得你爸妈又电话催你。”
…
…
隔壁彻底关了门。
可青山客的偏厅却还在开着,节能射灯发出的白光倾斜着打在了墙上。
凉风吹动着窗上的竹铃,声音悦耳动听,让人心生安宁。
苏岚看了看智能手表上的时间,或许是觉着时间到了。
她向着店子深处走去,然后把连接秋水园的小门彻底锁上。
她还清理了一遍小店,直到把这一切打理完毕,竟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她又坐到了柜台后面静静的等待。
她在等惊蛰回家,这几天她想带惊蛰去自己家。
苏岚从自己的斜挎包里取了本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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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不知道的是,距离青山客五十米左右的街道上。
有四个游人正在打量着青山客那块有着遒劲字体的匾额。
她更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河道的对面,那间面馆的二楼围栏上。
惊蛰猫儿早已经炸开了毛发,露出了锋利的爪子,准备随时用爪子招呼那几个正看着青山客的家伙。
只是还没等她下手,她的后颈肉就被人给捏住了。
惊蛰猫儿愤怒地要向后方抓去,可刚一转身便呆滞地愣在了原地。
…
“好久不见,小菜猫!”
说话的女孩一身黑衣,裙摆轻摇,杵着把纤长雨伞,气质绝佳,清丽绝伦。
惊蛰看着那个动人的女孩不禁毛发颤栗,瑟瑟发抖。
“待着别动!像你这样的奇异种,被杀掉就可惜了。”
惊蛰的身子微微颤抖,看着河道对面那四个人走进了青山客。
而店里那个蠢姑娘却浑然不觉危险的到来。
这更让惊蛰无比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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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的苏姑娘正沉浸在书里,自然对别的的事情没什么警惕,即便听到脚步声临近,她也只是低着头应付了一句。
“今天关门了,几位请回!”
程鹏站在门口,有些踟蹰不敢进门,因为那位陆镇守直接拦住了他。
此时陆镇守一脸冷峻地看着程鹏,冷冷地说道。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走吧。”
程鹏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有话想说,可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
苏姑娘显然也听到了这话,于是她抬起了头,脸色顿时有些恼怒。
“程执事,你怎么又来了,你看来是真的闲得慌啊......”
她随后变脸似的看着其他三人,脸上挂着笑容,语带歉意。
“抱歉三位,我们小店这边只接受会员。
如果三位想喝好的,明天可以早些来,我们隔壁水座的东西很不错。”
程鹏左右无措地站在门边,看着那个清秀的姑娘,对着她使着各种眼色。
只是不小心接触到陆镇守的目光时,程鹏怯弱地低下了头。
“小岚啊,你家老板不是珍藏了一些好茶吗,总之有多好的你就上多好的,不能慢待了客人!”
甫一说完,他满脸歉意地退到了几米外的青石路。
然而陆镇守显然不喜欢他的拖拉。
他抬手对着不远处的程鹏一掌扇出,顷刻间仿佛山洪突袭而来,程鹏连抵抗也做不到,直接落到了远处的游船里。
程鹏稳稳地站在了船板上,有些庆幸,因为那位年轻镇守手下留情了。
街道上很安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陆镇守拍了拍手,街道周围出现了十几个黑衣客,每个人都结着手印,慢慢地在青山客周围布置着结界。
店里突然有些诡异的安静。
苏岚在见到程鹏给自己使脸色的时候,其实已经有所察觉,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问出话来,那个站在店门旁的年轻人已经出了手。
苏岚合上书本,然后神色不定地走出柜台,在胸前结了个奇特的法印,微微躬身对着三人行了一礼。
“学会一星学士苏岚,见过三位大人。”
店里那两个中年模样的男子,在他们各自漫长的人生里自然见识过很多特殊的礼节。
当他们二人见到苏岚的结印时,脸上均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两人齐齐回了同一个结印,对着苏岚姑娘微微点头。
…
但门边的陆镇守却有些双手无措,不知该如何回礼。
他撇了撇嘴,无奈地对着苏岚点了点头,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小姐姐不用担心,我们没有恶意的。”
陆镇守说完,对着店里那两人鞠了一躬,很自觉地退到了河道旁的石栏边上。
此时,店里只剩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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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人看着苏岚和悦道,“别听那愣头青胡扯,好不好的无所谓,随便给我们来点茶水就行。”
说着灰袍在店里找了个位置便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而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则坐到了灰袍人的对面。
苏岚有些惊讶于那两位对她的回礼方式,但她又不敢追问,只好快步走到架子旁拿起了那个精致的水瓶。
店里很快只剩下煮水的的声音,和蒸腾的水气。
苏岚偷偷地打量着那两人,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片静默。
她有些不明所以,心想,他们说不定真的只是来喝茶的。
于是,她打开了柜台后的精致小柜,那是老板平时招待特殊会员时才会拿出来的珍藏品。
她选的是第一层的藏品,一种特殊的花苞,搭配着几根银色的茎须,还有些独特的清香。
那是老板亲自调配的药剂香气,隐在其他香气之中,既不会盖过其他香气,又能提升药剂的效用。
几乎每一个药剂方面的高手都有一种甚至多种用于提升药剂的手段。
而自家老板最爱用——花。
苏岚开了小门,快步走向了秋水园。
此刻的她难掩内心的激动,毕竟她想用这些藏品,已经想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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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只剩那两个沉默的男人。
苍澜扼法仿佛有无数的话想一股脑对灰袍人说尽,可是最终还是一声叹息。
“院长,何苦燃烧生命。”
灰袍人摇了摇头,似乎自觉不对又点了点头。
“驰风啊!我若活着,便是协会最大的祸端,所以我怎么都得死。”
或许是在印证那些话,灰袍的脸上慢慢爬上了皱纹,头发渐渐花白。
苍澜驰风看着那位院长身上不断延逝的白色烟雾,他闭上了眼睛,语气惋惜。
“您不该如此的,协会不怕任何人……”
苍澜驰风继而又睁开双眼,面色凝重道。
“银月会长乃至协会都不能容忍别人插手协会事务,哪怕是盟约。
况且《法典》的丢失,罪不在您,大通道事件又是之后才发生的,协会有能力维护您。”
灰袍显然愧疚不已,满目的歉意。
“银月与我一同求学,一同进入协会,这些年欠他太多,不仅难以偿还,最后可能还要麻烦他。”
灰袍拉开了衣襟,取出了一块古朴的徽章。
如果有纹章学专家在此,一定会难忍内心的激动,因为这是最顶级的“凝血凤凰石彩纹徽章”。
“我死后,你把我的徽章交给他,请他代为保管。”
灰袍郑重地把徽章放到了苍澜面前,毫无迟疑。
“你既然是他信任的人,那么我便能信任你。”
苍澜驰风面色骤变,无数的思绪浮上心头,犹如山石骤崩坠入了深湖,心中乱作一团。
吱呀一声,小门开了。
苏岚端着棕色托盘走了进来,只是靠近两人时,却不知为何被一股气墙隔绝开来,无法前进。
灰袍挥了挥衣袖,终于苏岚走到了两人身旁。
“两位,这是‘见龙雾隐’,是失落之地有名的药剂,我家老板把它改成了茶。”
那两人脸上恢复了平和,各自向苏岚点了点头以示致谢。
苍澜驰风看了眼已然白发的院长,低下头就着杯沿小抿了一口,只此一口,他就眉间舒展,眼睛顿时一亮,满脸惊叹。
灰袍人看着杯中轻轻晃荡的高沫,展颜一笑,似乎在人之将死的一刻,还能品到失落之地的名剂,心有慰藉。
他刚举杯凑近嘴边,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
那是一股奇特的芬芳,隐在沫间,轻轻飘散,就像无数的花香萦绕在水雾之中,不会太过突兀,但也并非让人全然不觉。
熟悉。
熟悉的清香。
他似乎在哪闻过。
灰袍闭上双眼,思绪回到了华夏西边的黑竹谷,那时他燃烧了一根沾血的发丝,他第一次真正地闻到了那股香气。
他饮下了一口“见龙雾隐”,然后惊愕地抬起头。
他很确定!
就是这种香味。
灰袍面色巨变,心中浮起了无数疑虑,看着那个退到了一旁的小姑娘。
苏姑娘的脸上有不安,甚至忧惧!
灰袍端起杯子,压抑住了内心的震撼以及愕然,面色平和地在店里踱着步子,四处打量。
“敢将这样有名的药剂改换配方,你们老板是个胆大的。”
苏姑娘面色一愣,似乎没想到灰袍会这样评价自家老板,在她的内心里,老板是个谨慎且吝啬的家伙。
自家老板之所以改配方,完全是因为失落之地的“见龙雾隐”耗材奢靡,他舍不得自己的通用币而已。
“小东家勤俭节约,所以一般不怎么爱用珍材。”
灰袍闻言一愣,继续打量着小店。
而一旁的苍澜驰风看着自己的已经见底的小杯,又提起白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您这是…在欣赏他?”
灰袍笑了笑,知道苍澜误会了他。
但他并没有点破,而是继续走到了几米外的白墙边。
“好画!”
阴沉天穹之下,滔天巨浪之前,扬着孤帆的远洋帆船。
这幅画到底的是阴郁的还是振奋的,各有解读。
但诚如灰袍所说,它的技法,结构,着色,意象都有独特之处,足以称得上好画。
苏岚走近那面墙,拿着掸子扫了扫灰色画框上的细灰。
“这是画师张大叔画的,颜料是用上好的‘厄运花树’萃炼。”
“哦?他也是学会的?”
苏岚低着头,恭敬的应道,“店里的人都是学会的正式成员。”
灰袍顺着墙渐渐向里走去,走到一幅素描人物群像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苏岚示意她继续说。
苏岚会意跟了上去,而后介绍道,“这是店里多年来的成员,这个是编修奚先生,这个戴着放大镜的是插画,这个是我,这个是金石,这几个是已经离开了店的老员工。
啊,对了,老板喜欢站边上,就是这个。”
苏岚指着站在边上的素描画像,那是个少年,棱角分明,洋溢着笑容。
灰袍看着那个少年的素描,哪怕是绘于纸上,他的眼睛依然灵动。
他突然笑道,“看来他不喜欢别人关注他。”
苍澜驰风取了个新杯倒上了茶水,而后走近灰袍恭敬的奉上。
“既然学会并不待见他,您如果爱惜人才,我们倒可以接触一下这个年轻人。”
灰袍取过新茶,闻了闻香气,细细品味,而后摇了摇头。
“学会不待见他?不见得吧!
学会向来喜欢奇才,比如你。
也比如他......”
灰袍看了看苍澜扼法,又看了眼素描里的少年。
而苏岚什么也不敢看,只是低着头,娇嫩的皮肤渗着汗珠,清秀的脸上带着惊惶。
灰袍继续走着,那两人继续跟着,直到灰袍停在了柜台边,看到了那幅新画。
“这也是画师画的,今天才刚画完。”
灰袍点了点头,看着那幅有些阴森的画,那里有座黑石坊,石坊后是幽深的谷道,一直通往山上的幽林。
他盯着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走到了小店的中央,再次看了看四周的画,突然笑道。
“临走前还能得到这样的款待,实属大幸,谢谢你苏岚学士!”
苏岚赶忙低头,对于这位大人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更是惶恐,只得连称不敢。
她想起刚才自我介绍时,这两人对自己回礼时的结印,不禁恭敬道。
“末学苏岚,倍感荣幸!”
灰袍身上的烟雾越来越浓,身形渐渐涣散。
然而,他的神色没什么异样,或许是临走之前的沉静,或许真的累了。
他轻轻放下了杯子,艰难地走到门边,左手轻轻地抚摸着棕色木门。
入夜的水乡一片闲适。
他叹了一句。
“这里真的很适合避世。”
可这个已然白头的男人接着又自嘲了一句。
“我真是糊涂了,人怎么可能避得了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