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定成刚转了个弯出来,一走到泰康路就懵了,一个金发碧眼身穿一件老式军大衣的人正站在路口,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这人一看到铁定成立即走了过来。此人越是靠近,铁定成越发觉得眼熟,这人一边笑着一边走了过来,眼神倒还好,没有什么杀气,还有些子憨厚味。
这人到了他跟前三米的位置刚想开口,脚下一滑身子一仰就要摔倒,此人反应倒是挺快,脚尖向内一瞥轻轻一点,来了个后空翻。
他人倒是站稳了,可包袱里的东西却“滴嚟都鲁”的撒了一地,有几个蹦到了铁定成的头上,其中一颗还赖在他头上不肯下来。
铁定成为了保持自己在会中威严的形象,一直保留着道士一般的发型,束起来的小圆发髻上,还正好有个小窝,那东西正好就盘在那窝里。
铁定成拿出来一闻,一股香味扑鼻而来,“这什么东西?”
“咖啡豆。”那人说道。
他立即想起了这人是谁,怎么刚谈了他,他就出来,这又恰好验证了顾千山跟他打架时对他说过的话,“人不经念想,一想我就来。”
不过那时,他想的是——做掉顾千山,一看到此人突然出现,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我亲爱的铁师傅,我们好久不见了,”这人一边拉了拉身上那件军大衣,整了整军大衣和胸肩的搭配角度一边笑道。
铁定成板着个脸,虽然他已经不再是天成会的长老了,可一想到师傅和自己都对此人花了不少心思培养,看到他现在这副模样,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你这么多年,过的怎样?”铁定成铁青着脸问道。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介绍我的事业了,”这人从军大衣的内兜里掏出张名片递给了铁定成,铁定成接过来一看,这名片样式如下:
。。。~~~~~~。。。~~~~~~。。。
《拿吧咖啡》
波拿巴.拿破仑。
NapoléonBonaparte
南美醇香法式温柔
。。。~~~~~~。。。~~~~~~。。。
再翻过来一看,是一幅简笔画。
画的是一对情侣靠在一起,面前是两杯冒着两道热气的咖啡,热气的形状,像两颗碰在一起的爱心。
左右两个杯子上,各有一条广告语:
拿吧咖啡,心相依偎。
下面的一行小字英文却是:
NB COFFEE HEART TO HEART
铁定成看了眉头一皱,“NB”这两个字母,意义实在太大了。
这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问,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NB”这两个字母,“这是取了中文‘拿吧’两个字的拼音首字母,同时,它又是您给我取的中文名——’拿吧’的缩写,我一直都感谢你们给了我新的人生。”
“哦……,”铁定成点了点头,又翻过名片指了指上面那些个句号,“那这些小句号,是不是就代表了咖啡豆。”
“亲爱的铁师傅,您实在太有品味了,这就是我要表达的意思。”这人笑道。
“波拿巴.拿破仑,你知道我给你起这个中文名‘拿吧’的意义么?”铁定成说道。
“我记得,您告诉我不管想要什么,都要去拿。”
“那你现在拿到了么?”
“拿到了。”
“什么?”
“咖啡豆呀。”
“那你曾经的计划呢?”
“我已经得到天下了,”拿破仑手掌一翻,地上的咖啡豆全都飞入了他的掌心。
“已经得到天下了?”铁定成眼睛一瞪。
“是的。”
“在哪?”
拿破伦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军大衣里面?”
“就在我的心里,在我卖出去的每一颗咖啡豆里,”拿破仑说道。
“豆子能装得了天下?”
“是的,它包裹着我的爱,而天下就在这豆子般的爱里,我把香味和浓情遍布世界,让所有的情侣们,都能捧着它互相温暖;让陌生的人们,都能因它结缘相爱;让每一个品尝它的人,都能感受到我‘拿杯’咖啡的款款深情。
我只要看着每一对情侣能够自由而幸福的在一起,我这颗希望天下太平的心,也一样可以获得幸福和自由。”拿破仑说道。
“街上很多,你随便看看不就够了?用不着咖啡,”铁定成说道。
“可是,如果他们有心情能手捧一杯‘拿吧’咖啡,那不更说明了他们正处在一个非常宁静祥和,既幸福又简单的世界里么?”
“他们的幸福,得要他们自己争取,而简单的世界背后,有很多复杂和肮脏的东西。”
“所以我们既要打造人人幸福的环境,也要生产令人人快乐的产品,这是我们责无旁贷的义务。”
“义……务?”
“天成会最初的梦想,不就是和九宗门一样么?”
“皇帝都不想当了么?”
“有皇帝,就会有大臣和精英、就会产生大臣、精英和平民之间的区别,没有了皇帝,也就没有了精英们依附的对象,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人人都是普通人。
所有人都是平民,而每一个平民,他们都是整个社会的监督者和参与者,就像每一杯咖啡里的豆子一样,香味离不开豆子,豆子需要水,而我,就非常愿意去做那杯白开水,就像我这件普通的棉袄一样。”
“那你得小心这杯水,它可能烫着人,也可能烫了自己。”
“水怎么可能烫人呢,用水的是人,暖人的是人;喝水的也是人,不明白温差和使用方法,不小心烫了自己或故意有心烫人而已。”
“你还要防着有人投毒,”铁定成说道。
拿破仑摊开了他的手掌,他手中共有32颗豆子,“所以,就要在搭配水和豆子的时候,要小心谨慎、要认真仔细,每一个环节都把控。
既要控制水温水质,同时也要擦拭外部的杯子。
既要勇于挑出黑暗的豆子,也要时常歌颂美好的豆子,那么这样煮出来的咖啡,一定会很香。”
“人家不一定喝咖啡,还喝茶。”铁定成一笑。
“那也是一样的道理,无论咖啡还是茶,不管他们喝的什么,我都为他们送上真心的祝福。”
铁定成看了看拿破仑,他的面色,已经不是当初那种白红色,也许在巴西待久了吧,皮肤有些偏古铜色,个子也稍微高了一点,这口中文也非常的流利根本听不出一点外乡味儿。
再配上他这身军大衣和脚上的解放鞋,这打扮,就像刚刚从八十年代穿越过来的外访嘉宾一样,只有那双历经岁月却依然明亮而犀利的眼睛,才能让他感觉到,这曾是一个雄霸欧洲横扫千军的炮兵皇帝。
“上海,可也有滑铁卢,我希望你能卖好你的咖啡,”铁定成并不想多说什么,入道之前,他还要了断自己的恩怨。
拿破仑把豆子往包袱里一放,“进攻莫斯科之前,库图佐夫给我写过一封秘信。”
“说了什么?”
“如果你扛着炮走向世界,那迎接你的,会是另外一门炮;但我还是希望你扛着它。”
“所以你就更要向前。”
“是的,炮已在膛,军已列阵,第二天,我便向全军下令,立即向莫斯科挺进。”
“既然那时就猜到将来的结果,那你为什么还要下令进攻。”铁定成问道。
“不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不为,贤人也;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圣人也。”
拿破仑说道。
“这是张岱的《四书遇》,”铁定成说道。
“是的,这还是您介绍我读的呢,意思是:不知道一件事不可以做而去做的人,是愚蠢的人;
知道一件事不可以做而放弃的人,是贤能的人;
知道这件事不可以做,却实现了它的人,是圣人。”拿破仑说道。
“你想当圣人?”
“我是普通人,普通人本来就是圣人,每一个人都是圣人,您也是。”
铁定成将手里的咖啡豆拿到鼻子前闻了闻,“这话我听过。”
“胡夫金字塔里,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问过你很多次,可你只说,那里只有个坐标。”
“不是坐标,是你们一直寻找的那个东西。”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铁定成将豆子递回拿破仑。
拿破仑没有接,“它告诉我,人类会有全新的命运。”
“所以呢……”铁定成拿着那颗豆子问道。
拿破仑将包袱往身上一背,“所以我在那里等着你们来救我,我也知道我的命运该做些什么,而我从今后的使命就是——煮好我的咖啡。”
“那你有何为证?”铁定成问道。
“我有诗为证。”拿破仑说道。
“什么诗?”
“我有一首《煮咖啡》。”
“快快念来我听,”铁定成说道。
拿破仑将包袱往身上一背,
吟道:
“香咖啡,土中培,
豆子周圆物美。
拿金壶,放三昧,
水火木香人醉。
破剑撩尽重云,
轮台捧月回。”
“好好好,不错不错,你的诗词果然又长进了,那你这颗豆子我收下,我得走了,”铁定成说道。
“您要去哪里?”拿破仑问道。
“我去摘叶烧开水。”
“摘叶烧开水?您也要煮咖啡么?”
“不是,我煮的东西,叫做是非瘟鬼。”
“是非瘟鬼?”拿破仑听了一愣。
“不错。”铁定成答道。
“那是是非召来的瘟鬼,还是瘟鬼带来的是非呢?”拿破仑问道。
“他们相辅相成,内外相应。”铁定成答道。
“我能帮您什么呢?”拿破仑问道。
“煮好你的咖啡,守好你现在的正位。”铁定成说道。
“那您什么时候回来?”拿破仑问道。
铁定成一笑:“你有一首《煮咖啡》,那我再送你一首《烧开水》。”
“学生愿闻其详,请讲,”拿破仑扣了扣大衣,那背后似乎有些鼓鼓的。
铁定成摸了摸下巴,吟道:
“炼金木,放火雷。
锅外燃尽是非。
摘竹叶,烧开水。
锅内煮尽瘟鬼。
铁帚扫遍层苔,
定城抱日归。”
拿破仑听了蓝眼一亮,“既然如此,那我再送您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铁定成有些疑惑。
拿破仑放下包袱把大衣一脱,从背后摘了个东西下来,铁定成一看愣了。
这东西扁扁长长的,宽度大概半尺,长度不到一米,两头圆圆的,上面还装了六个轮子,难怪他棉袄后面鼓鼓的,原来背了个滑板在身上。
“这东西轮子破了一个,我修好了,您可以踏着他过去。”拿破仑把滑板递向铁定成。
“这个……,”铁定成有些迟疑。
“这不更能展现您教给我的天成绝技——铁甲滑轮百里飘么。”拿破仑一脸崇敬的说道。
“你真的去练了这功夫?”铁定成脸一红,这本事,当年就是为了哄他走时练功用的,没想他还真的天天在练。
“是的,我练了一百年,早已得到它的真谛了,”拿破仑说道。
“好的,我就滑它去煮开水,”铁定成只得接过滑板。
“您会用么?”拿破仑问道。
“当然会,”铁定成坚定的答道。
“这东西要……”,拿破仑的话被截了。
“不必多说,我走了。”铁定成将滑板往地上一放。
“一路顺风,”拿破仑只得敬了个军礼。
“再见,”铁定成一抱拳,左脚踏着滑板,右脚蹬了下田子坊新铺的地砖,“轱碌”一声滑了出去。
还别说,这东西还挺好玩的,凭铁定成的功夫,这区区滑板算个什么。
看着铁定成潇洒飘逸的背影,拿破仑微微一笑,“固执又可爱的老头,”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立即挥手叫道:“小心……”
“什么……”铁定成在远处应道。
“那前面有道……”
“什么……”
“台阶。”
“卡塔啦……,噗通……,哎哟……”铁定成摔到在地。
拿破仑摇了摇头叹道,“会之为会之,不会为不会,是为会也。”
当天下午的黄浦江里,一众鱼虾们饱餐了一顿美味,而那三十个顽固的天成会弟子,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