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法律专家被村里来的联防队长，一顿连讽刺带训斥，基本不再敢吭声了，在法律服务市场上混，也是有边界的，离开了本乡本土那一亩三分地，人家不必鸟你，甚至可以用打假的名义，让你喝上一壶！
事后回放，不用猜，马律师以劝架的名义，将赵家老二推进总经理办公室，关上门，赵家老二在里边打电话给联防队长，简要介绍了公司谈判的状况，请他带队员来维持秩序。这一招数，也是马律师和赵家老二事先商量好的预防措施之一。
联防队长处理这样的事情，不是一单两单了，经验丰富。他安排队员们，将无关人等请出公司的大门，只留死者小王的父母妻子和舅舅四人，在里边继续谈，以确保谈判的顺利进行，同时维护企业正常的生产经营秩序。
民间法律专家，当然因手续身份不符合要求，被取消了继续参与谈判的资格。打掉了最能说最能谈的两个，对公司而言，谈判就好谈了。
果然，赵家老二余怒未消，说道：“如果你们继续听那两名冒牌律师瞎说鼓吹，相信他们说的这是一起工伤事故，或者认为小王的死跟公司有因果关系，公司应当承担法律上的责任，那么本人还是那句话，一切免谈！”
小王的舅舅苦笑了一下，念叨：“在公司里为老板干了好几年，到今天才晓得，原来自己不是公司的员工，是自己在为自己打工，生老病残死，得由自己负责。”
马律师顶了一句：“判断是否存在雇佣劳动关系的重要标志之一，是看劳动者从手上领取工资，小王自始至终，没有直接从公司领取任何报酬，小王的日常业绩考核管理，也不是由公司负责，在这个层面分析，你这个做舅舅的，才更象是小王的老板哩，呵呵。”
马律师留了分寸，只差没说你就是个非法承揽石雕业务的包工头！他不想也不愿意将事情引向更复杂的境地，因为，公司起用没有施工资质的包工队伍，出了事还是要扯上些干系的，律师毕竟不是法官，没有义务为委托人的对手讲解法律关系，何况这样做还可能导致对委托人不利的后果，那也违背了律师的职业道德准则。
舅舅不吱声了，他清楚，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讲不过律师的，况且，马律师的话，或多或少，触及到了他不愿意触及的软肋。
死者的妻子见状，哭将起来，“死生有命，我也不敢怨谁，看在我老公这几年在公司打石头的份上，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你们做老板的，就发发善心，可怜可怜我们吧，愿意给多少是多少，人活在这个世上，我还是相信好心终究是有好报的。”
死者小王的父母，一个劲的流眼泪，张口要说些什么的样子，又咽回去了，在大城市，不会讲普通话，你甚至连个普通人都不算。
赵家老二沉吟了片刻，说：“本来，如果你们不是叫那么多人来兴师问罪，我还准备多给一点，既然你们不把公司当回事，不把我当回事，那就对不起了，公司只能出于道义上的关怀，给你们三万块，当然，丧葬费用由公司承担，我说话算话，而且，这三万块不是现在给，等小王遗体火化后，你们再跟公司签个协议，保证日后不再来纠缠，我才能把钱给你们。”
死者妻子说：“三万块除去路费和开销，剩不了多少了，老板好心有好报，不管怎样，再多给点吧。”
赵家老二冷冷的答：“公司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谁叫你们不考虑周全？叫那么多人过来，江洲又不是乡下，是个讲法的地方，别以为人多势众，就可以吓倒哪个！”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象个男子汉了。
死者的妻子不停的哭，死者的父母不停的叹息，谈判又陷入了僵局。
舅舅开口道：“赵老板，千错万错，是我不该冒犯你，我向你道歉赔不是，你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要不这样，我个人也出一万五千块，你也再发发善心，往上加一万块，怎么样？”
马律师也说道：“一人有难众人帮，是咱们的传统美德，赵老板，要不这样，我个人也帮助两千块，算是一点心意，你就往上再加点儿吧？”那是他本次非诉讼法律业务收费的一半。
赵家老二说：“既然这样，我看在马律师你的面子上，再加五千块，只能这么多了，事不宜迟，现在咱们就去殡仪馆，把小王的后事给办了，再回来签协议给钱，公司摊上这么一桩子事，也算是倒了霉。”
。。。。。。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问：“要不要给死者换套衣服，化个妆，租个房间搞搞悼念仪式？”
赵家老二翻了翻价目表，皱了皱眉说：“人死不能复生，换套衣服就行了，化妆和租房，就免了吧。”
几人又来到了卖骨灰盒的那里，发现最便宜的，也要好几百块，赵家老二说：“公司里有的是石膏，我立即叫人用强力石膏翻一个盒子出来，再喷上手喷漆，不会比这儿的盒子差，反正乡下实行的是土葬，盒子不必长期陈列。”
“这小子真他妈抠门！”骨灰盒推销员心里骂了一句，悻悻而去。
一行人交了费，车子把遗体送进了高温无烟无污染焚化炉，亲属一阵嚎啕大哭，泪流满面，约二十分钟后，小王化作了一堆灰，被装在一个塑料袋里，从小窗户里边递出来，小王的妻子小心的抱着塑料袋，一路哭哭啼啼的，回到了公司。
石膏做的骨灰盒做好了，上边喷了层金漆，还洒了荧光粉，点点滴滴的发着光，象乡下深秋月黑天高时，天上的点点星光。
马律师起草的协议也签好了字，他还要求民间法律专家在见证人一栏上，也写下了名字，算是给半个同行的大都市之行，留了几分颜面。
赵家老二见诸事皆了，便将三万五千块交到了死者妻子的手中，他感觉自己此刻此时，已经成长成了一名真正的男子汉。
结束了，都结束了，一行人默默的走出公司装饰得很艺术的大门，默默的离去，渐行渐远，终于将身影，消失在都市的茫茫人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