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用右手托了托包扎好的胳膊,听张鲁开口问这一地的尸体怎么办,没有马上答话,先是环顾四周看了看,微微蹙眉想了一下,道:“这倒麻烦了,我们两个人才能带走多少?”
张鲁立马点头应和:“是啊,这可是拼了命才得来的,哪怕丢下一点,我的心都会痛啊!”
陈修心里也在犯难,要扔下这些,他也舍不得。
说实话,要试炼者放弃这丰硕的收获,也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哪怕他是王公贵族、高门弟子,在元界,首先还是要保证生存。而食物,就是这里生存的基础。
哦,说起来,陈修也是一名皇子,虽然南陈只是个小国。
他是南陈皇帝陈安的第九个儿子,但他这个九皇子,却只是个边缘人物。
说起来,六岁之前的陈修,还真是乏善可陈。普通宫女出身的生母,给不了他太多庇护。子嗣众多的陈安,对他也不会特别关注。所以,他虽然身份尊贵,但在皇室这个圈子里,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这种情况,在他六岁的时候,出现了一点变化。
那一年,陈修,遇到了陈先生。
他还记得那一天,父皇将一众儿女,召集到御花园里。那座凉亭的石桌旁,相对而坐着两个人:南陈的皇帝,和一位儒雅的长者。
那位长者,便是他如今的老师,陈福通。
他还记得,父皇是如何与老师开怀畅谈。他口称先生,言语中不止推崇,还有恭敬。
他后来回想,才觉得,父皇应当是察觉到他老师一身修为不凡,加之乃是宗主上国而来的饱学大儒,不仅仰慕不已,还生出让子女拜入其门下的心思。
在父皇的反复陈说之下,老师盛情难却,不好拒绝,便给出了“弟子择师,师亦择弟子”的回应。
南陈皇帝一听,便知道对方有婉拒之意。不过,既然没有说死,他便不会轻易放弃。
当下,他便着人将皇子皇女都召来,说是让陈先生看看有没有入眼的。
老师这一下无可奈何,本想着就当是照顾对方面子选一个吧,不料倒真看上一个好苗子。
羸弱懵懂的陈修,就这么被陈先生挑中,收为了记名弟子。
老师悉心教导了他一年,带他访山入川,循循善诱。
当陈修明白什么是记名弟子的时候,他心里一直很奇怪。老师对他的态度,完全不似对待一个记名弟子,倒更像是对待自己的亲传弟子。
老师从没点明缘由,但陈修自己,慢慢有些懂了。特别是,当他这次再见到老师的时候,他一下子明白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原来无人问津的九皇子,只是被老师收为了记名弟子,不止让他的生活有了很大改观,甚至还增配了好些专门的老师教导。
就这些改变,已经引起好些人的嫉妒,甚至是嫉恨。好在他是个喜静忍让的性子,与他们一直没起什么大的冲突。若是被收为亲传,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乱子呢?
现在想来,老师只是为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计得深远。
陈修微微摇了摇头,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现在紧要的是,眼前这些该怎么办?他这破落的皇子,必须抛掉尊贵雍容,与临尘县的小混混一道,解决吃饭穿衣的根本性问题。
这应当是继逃亡之后,又一个奇妙的体验。
是的,对陈修来说,这些都比皇子的生活,更有意思。性格使然也好,胸无大志也罢,皇子的生活,他一点也不喜欢。
每天都在疲于应付中度过,谨小慎微,处处提防。他不止一次地,想摆脱那种生活,摆脱那些勾心斗角,阴谋算计。
只是不曾想到,最终夙愿达成,却是以那种惨痛的方式。
等了半天,张鲁也没见陈修再说话,忍不住又开口:“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哦,没什么。”陈修笑了笑,“我们先挑些价值高的,能拿多少算多少。其余的,我看找个地方,先藏起来,后面再来取。”
张鲁往周围看了一圈,吐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咱们得抓紧时间,这种地方很难藏得住。过不了几天,不被别的野兽吃掉,也该腐烂掉了。”
陈修点点头,站了起来,道:“嗯,先把那两头妖猪的獠牙拆下来,这可是好东西。”
一般的野猪,獠牙了不起长到三四寸。而那只公猪的獠牙起码有一尺长,母猪的也短不了多少。
“好勒,那獠牙锋利得很,刚好用来剥皮。这么多皮子,都够交好几个月的供奉了吧?”张鲁拍拍屁股,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那公猪的两对獠牙,弄了下来。
长的一对,差不多有一尺二寸,可以当作短刀使。短的也有七八寸,作为匕首也不错。
这一下可算是鸟枪换炮,在元界,这种武器也不是常见的。
“咦,这只狼还没死透?”张鲁冲一具狼尸踢了一脚,那只狼还真叫了一声,微微抽动了几下。
两人打算,先拿这些普通野狼练练手,最后再去剥那头妖狼的皮。
“师兄。”张鲁转头看向旁边的陈修,只见他正一脸认真,专心对付脚底下那只狼。
“嗯?”陈修闻声抬起头。
他左手正挂在脖子下,右手倒持着獠牙,颇有身残志坚的架势。
张鲁用胳膊蹭了蹭脸,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剥皮的事,你就算了吧,还是交给我得了。你要不,去弄点肉烤烤?”
陈修满脸无奈,叹了口气,道:“那……好吧。”
“你……”张鲁看着陈修探过来的眼神,本想问他会不会烤,想了一下,反正肉多得是,糟蹋了也不可惜。
“没事没事。”张鲁朝他摇了摇头。
隔了一会,张鲁用手背蹭了蹭耳朵,好似想到了什么:“咦?师兄,我记得,咱们不是迷路了吗?弄这么多有什么用?咱得先想办法出去吧?”
陈修将獠牙重重地插在猪腿上,抬头看了看天,道:“等天亮,太阳一出来,我们朝北走,应该能出去的。”
白天迷路的时候,他一下子没想到,透过光照的角度可以辨认方向。
“哦。”张鲁听他说得笃定,便不再说话,继续他的剥皮大业。
“什么声音?”张鲁正端详着自己刚剥下的一张狼皮,忽然转头朝一旁看去。
陈修正看向同一个方向,不确定地道:“好像是一声猪叫。”
张鲁紧忙将狼皮一扔,紧张道:“不会吧?还有啊!”
陈修放下手中黑乎乎的肉,拿起獠牙站了起来。
他给张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慢慢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
张鲁看着陈修一步步走到空地边缘,眨个眼的功夫,发现人不见了。他差点叫出声,仔细看过去,才发现前面好像有个洞。
他不禁有些担心,急忙轻迈步子跟上去。
待他走近,那里果然有个山洞,周围长满了灌木野草,难怪两人一直没发现。
不等张鲁往里去,陈修已经闪了出来。
“什么情况?”张鲁凑了上来。
“太暗了,看不清。”陈修看向火堆旁的妖猪尸体,露出了一副莫名的神奇,“不过我猜里面应该是野猪崽。”
张鲁顺着他也看过去,恍然道:“哦,怪不得那只母猪不太行,原来是产仔了。”
“拿两根火把,我们进去看看。”陈修道。
“好嘞!”张鲁应一声,颠颠地跑了过去。
两人小心地举着火把进了山洞,果然发现,里面有三只挤在一起睡着的小野猪。三只小猪肉乎乎的,显然刚出生不久,完全没有它们父母的凶悍之气,反倒是很可爱的样子。
“这下好了,咱们那些猎物,不愁没地方放了。”张鲁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咱们把洞口一堵,万事大吉,哈哈。”
“这几只小猪,明天一并带上,指不定,比你那些皮子还值钱呢。”陈修笑着回应。
“值钱?你忘了,这地方可连钱都没有。”张鲁笑着调侃了一句,显然很认可这妖猪崽子的价值。
张鲁看着地上那三只小野猪,喃喃自语:“看来我还得编个大背篓,要不可没法带走。”
陈修抿抿嘴,道:“那我们出去接着弄,天亮前能弄多少算多少。”
他忽然发现,自己除了修为高些,好像一无是处。这也不行,那也不会,连烤个肉也……,唉!
出得洞外,张鲁将地上黑乎乎的一大块肉,拿了起来。他撇过头,看了眼陈修,脸上憋着一股笑意。
陈修一言不发,站在旁边。他神色颇为赧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我先尝尝。”忙活许久,肚中已空的张鲁,直接往地上一坐。
他将獠牙一扔,欲要上手撕肉。不过看了看脏得不成样子的手,想想还是放弃了,就那么直接啃了起来。
“嗯,虽然,焦了点,还是很好吃啊!”张鲁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陈修正盯着他呢,闻言挺诧异,道:“真的?是你太饿了吧?”
“真的呀,不信你自己尝尝?”张鲁咬了一大口,将另一边伸了过去。
陈修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咬了一口,嚼了几下,然后笑着点点头,道:“咦?真的还不错。”
他将烤肉递回给张鲁,脸上还透着点兴奋劲儿。
“赶紧吃,吃完干活了。”陈修呵呵一笑,往一旁走去,“我再多烤点备着,妖兽肉可是好东西,不能浪费了。”
“还不能浪费?光这一头妖猪都上要千斤了,你还能都带出去?”张鲁翻了个白眼,继续啃。
陈修越发顺溜地切出几大块肉,转头看着张鲁,道:“嘿,光抱怨有什么用?要想富,就得想办法呀!”
“你想到办法了?”张鲁也不啃肉了,跟个财迷似的,眼睛里直冒星星。
“办法不是说过了嘛,多来几趟呗。”陈修以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
“嘁,这是多来几趟能解决的吗?”张鲁露出一副你当我傻的表情。
“那找人手都不会吗?”陈修的眼神告诉他,你是真傻,不是假傻。
张鲁撇了撇嘴,强犟着道:“咱们谁都不认识,你找谁?敢不敢进来?靠不靠谱?这都难说呢。再说,等找到人,这些都发臭了,也说不定。”
陈修笑着哼了一声,将串好的肉拎过来,踢了一脚张鲁,让他挪开。
他接着道:“你既然会发问,怎么就不知道想办法解决它呢?我刚才说,想要富就得想办法,这不是随便说的。怨天尤人,不想办法,肯定受穷,穷光蛋可没法修行。”
张鲁抬抬屁股,挪到一边。好歹在一起这么久,一听便知道有门。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陈修,腆着脸道:“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就是小混混出身,哪有那脑子?这有师兄在,我就卖卖力气,打打下手好了。你说是吧?”
陈修无奈地耸耸肩,叹了口气,将他伸过来帮忙的手避开。
他白了张鲁一眼,一边自顾自地将肉架到火上,一边开口:“你也不能一直跟着我,遇事要多想想。”
“你真的跟个老人家一样,快说吧!”张鲁笑着催促。
陈修摇了摇头,道:“我准备,找赵无涯。”
“啊?”张鲁惊讶地叫出了声,“你怎么想的?说笑吧?咱们才刚跟人打完架。”
陈修不在意地笑笑,道:“你难道没发现,人家手下留情了?”
他瞥了张鲁一眼,接着道:“要不然,我们哪有那么容易脱身?我之后想了想,赵无涯其实不像是怀有恶意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可以试试。”
“那叫手下留情?我脸现在还肿着呢?”张鲁噘着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陈修刚把肉翻转了一下,拿起要添火的树枝,在他腿上敲了一下,道:“人家没把你牙打掉,还不算手下留情?我估计,我是打不过他的。就你那几下子,自己想吧!”
张鲁惊讶地张了张嘴,道:“不会吧?我没觉得他那么厉害呀?”
“所以喽,只能说明,你差劲得有点过分。”
“我去剥皮。”张鲁将没吃完的肉插在地上,拎起獠牙站了起来。
陈修无声地笑了笑,道:“就吃饱了?”
“先干活,一会再吃。”张鲁瓮声瓮气地回答。
“哦,慢慢来,别着急。我烤完这些肉,帮你一起弄。”陈修侧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