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紫毕业了,在2015年的6月份,在初夏烈日的燥热下怀揣着一颗悸动的心,像我当初一样,毕业了。如往年的毕业季一样,所有人一边欢呼着终于完成了自己为期十几年的求学生涯一边和再也回不去的学生时代挥手告别,开始新生活的喜悦和伤离别的惆怅交融在一起,有人哭有人笑,唐紫则是面无表情,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和上帝一样审视着这些肆意抒发着自己情感的凡人。
我特意请了假。
“付小花,你毕业的时候什么心情?”她问我,语气平淡的像无风的湖面,听起来她并不在意我如何作答,只是单纯的没话找话。
“我啊…我没啥心情,毕业了就是毕业了呗,早都不想念了。”这是我的实话,我想辍学的念头从高中就开始萌发,不是因为不想上学,只是受够了每个月都要朝家里要钱。
她若有所思的笑:“上学很烦对不对?”
“对啊,很烦。”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尤其是在我爸跟我妈离婚以后,当然,这句话我没有说出来。
模糊不清的记忆中,那是一个冬天,事情发生的时候天上没有太阳,也没有雪,寒冷的空气中掺杂着一些让人呼吸困难的压抑,我躲在自己房间的门后,听着客厅里爸爸和妈妈吵的震耳欲聋。虽然从记事起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可我始终受不了也无法习惯这样的氛围,那一次他们吵的格外凶。
“付成明你就是个废物!你他妈什么都不是!你还不如一个废物!我都不如嫁给一个收废品的!”妈妈的陈词老套但尖锐,她总能用这句话把我爸惹恼。
“我是个废物?!你这些年吃谁的穿谁的?!你他妈自己挣过一分钱没有?!”
“我挣钱?我挣钱谁给你带孩子?!指望您那个油瓶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妈吗?”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奶奶,我奶奶不大喜欢我,不知道是因为我妈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本身就不招人待见,我又听她说:“你大哥的孩子要啥你妈给买啥!落落呢?!她连吃她们家一口饭都要被磨叨好几天!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妈她那心都是黑的!是黑的你知道吗!”
“我告诉你赵露露,你把嘴给我放干净点,再敢说我妈我他妈抽你你信吗?”
我听见一声冷笑,然后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吼叫,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到我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语气:“付成明,我跟你过够了,要么你今天把我弄死,要么离婚…”
那个下午,几万英尺高的天空中,那些漂浮了半天的乌云终于不堪重负,它们把洁白的雪撒向大地,带着冬日的寒冷和绝情落在我的身上,眼泪流下来是热的,被风一吹却像刀子一样扎人。我一度觉得自己生下来就是一个错误,可我委屈,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愿,如果你们都觉得我多余,为什么还要把我生下来。
我记得那天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走上十九层楼的楼顶,迎着美丽圣洁的雪想要结束自己这一趟多余的人间来访,我听到妈妈在楼下声嘶力竭的喊我的名字,我看到爸爸厌恶的恨不得我马上就去死的目光,我后来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是毫不犹豫的,若不是大伯及时抓住我,可能我早就和楼下的积雪一起消融了吧。
如我所愿,他们离婚了,在我奶奶的怂恿下,我爸把我妈赶出了这栋房子,同时被赶出去的还有我的心。法院把我判给爸爸,那是对我的折磨,他们不会因为谁爱你而把你判给谁,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一个需要抚养的孩子,谁有能力谁拥有你。
妈妈走了,她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收拾,用她的话说,她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件跟付成明有关的东西,她要开始新的生活。她说落落,妈妈爱你,妈妈会经常回来看你,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口口声声说着爱我,却要我自己面对这一切的残忍,一个连妈妈都没有了的孩子,她又要用什么保护好自己呢?
我没有送她,没有哭天抢地的挽留,甚至连一句道别都没有,我看着她像每天出门买菜一样坐上离开的出租车,我咬嘴唇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告诉自己不能哭,今后的付庭落要做一个大人。可当那辆载着我唯一爱的人的出租车在我的视野里彻底消失的时候,我仍然没忍住,我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嚎啕痛哭,我承认我是个没用的人,连这么一点坚强都做不到。
那天像是个一场梦魇,血红色的夕阳拉扯着西边残缺的浮云如一副恐怖的画卷,有人用锋利的刻刀把那副风景刻在我的心上,我的脑子里,让我每晚都不得安眠。
后来我的大伯把我接走,因为我爸酗酒,几乎不管我,他指着我爸大骂,说赵露跟你离婚真是离对了,我爸则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床边,并不在乎大伯对他的犀利言辞,只是含糊的说:“对,你们说的都对。”
那之后我很少见到他们,本来就不爱说话的我变得几乎跟哑巴一样,大伯对我很好,伯母则不然,不过我心里有数,既是寄人篱下,总要受一点冷眼。
我很庆幸的是上了高中我就开始寄宿,在高中过的头一个夜晚我是享受的,不夸张的说,那几乎是这么多年来我睡的最安稳的一个觉,因为不用听争吵的声音,也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色,我就躺在那样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竟然有些幸福。
唐紫说上学挺烦的,我深深同意并支持她的这一观点,我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但我是因为学费。
我的生活费和学费是我父母共同承担的,他们会把钱都打到我大伯的账户上,我大伯会定期的给我送到学校来,之所以烦,是因为他们从来不按时打钱,我惦念大伯,要照顾自己的家庭还要照顾我,所以我每个月都会提前打电话告知我爸妈交钱的日子,而煎熬我的正是这一通电话。
你不会想象到孩子和父母说话会尴尬成那副样子,我爸会甩着被酒精麻痹的大舌头骂我,说我只是一个除了要钱什么都不会的讨债鬼。我妈会问我过得好不好,学习怎么样,总之都是一些我并不想回答的问题,你们会觉得这些问题很好很正常吧,相信我,当一个人把你抛弃然后再对你嘘寒问暖的时候,那滋味着实不好受,即便她是我妈。
她走的决绝,我自然也应该学会长大。
“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还不知道,实在不行,去KTV做小姐…”
“你猜我一个嘴巴能把你抽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