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七年,西京城迎来了最冷的寒冬。
寒流自遥远的北方跨越千山万水奔袭而来,整个东郊低矮的平房和五六十年代的苏联式小楼,都被裹上了一层银色。
矗立于其间的一座座烟囱整日冒着白烟,遮天蔽日的烟雾一直冲到云层,云就变得越来越低。一场暴雪在最冷的时刻降临,马路上很快就积满了雪,雪冻成了冰,冰上又再覆盖了雪,整整两天两夜,大雪如扯不断的棉絮,丝毫没有停的迹象。
校长坐在家里,茶杯冒着热气,端上喝一口又放下,他担心着学校,天还未亮,就穿了长筒胶鞋,全副武装到只露两个眼睛,顶着风雪一步步走出门。
他一步一个深坑,艰难地挪到校门口,哆嗦着开了锁,门推到一半却推不动了,一棵被压断的树枝就横在传达室门口。校长侧身进去,车棚顶已被压塌,数十辆自行车和彩钢瓦一起被埋成厚厚的雪包,体育教研室的牌子也没了,房顶已漏了一个大洞。
巡查过一圈后,校长喃喃自语:“再不修,就塌完了。”当晚就写了报告,紧急申请着厂里的修缮款。
第二天终于放晴,厂长带头组织了扫雪队,厂里的青年职工和院子里放假的学生们都拿着扫帚铲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
厂长穿着大雨胶鞋,站在雪最深的地方,一铲一铲地把雪往三轮车里倒。校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厂长跟前,递上报告,厂长却皱起了眉:“老刘啊,你也知道咱们这几年不景气……”
校长说:“可眼看就要开学了。”
厂长说:“这不还有几天嘛。”把报告看过一遍又一遍,终归还是签了字,交给物业处长,说:“你们想办法给解决吧。”
夜幕降临,院子已清理干净,校园里的彩钢瓦和树枝都堆在一角,自行车也都捞了出来,在墙根摆成一排。操场上空旷寂寥,一抹夕阳在雪地上留下柔和的淡红色后,悄然隐去了。
李冰推着最后一车雪,倒在树坑里,擦了额头的汗,敞开了衣领。忙了一天,胳膊已有些酸疼,和同学告别后,就踩着积雪往回走。再有不到半年就要中考了,虽是寒假,可摆在案头的5大册作业和堆成山的练习卷,让他焦头烂额,今天从早忙到晚,回去还要挑灯夜战,心里就一阵沮丧,在外面多呆一会再回。校门口的一层楼,侧面开了窗户,是小卖部,
李冰拍着窗喊:“老板,来生意了。”
一个老头开了门说:“快进来,三天都不开张了,还以为这雪没完了。”
李冰却掏出一毛钱,说:“来根烟。”老头拿出两根给他,“拿上,第一单生意,送你一根。”
李冰连声道谢,老头自己点上一根说:“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干了一冬天,总算是下了,好雪!”
李冰说:“深的地方都快到膝盖了。”
老头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是好兆头,来年的麦子要丰收的。”李冰点头说是。
从小卖部出来,他蹲在小石凳上,鞋和裤子已湿漉漉,兜里的火柴也湿了,他连划了四根才点着,猛吸了一口,呛得咳了两声,路对面却传来几声笑,三个小女孩都穿了厚重的棉袄,坐在篮球架的杠子上。李冰并不认识,又抽几口,扔了烟就准备走,一个小女孩却站起来喊了两声:“安然,安然。”
四顾无人,李冰心想:这不是在叫我么?就走过去,一个女孩笑道:“我说的吧,一叫安然他就来了。”
李冰借着灯光,眼前这三个女孩,形容尚小,稚气未脱,就说:“你们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小女孩说:“全校上下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呢,你俩的关系……”
李冰说:“都是瞎传,我俩没什么的。”
女孩说:“怎么没什么?去年的中秋,你俩在天台上,那叫一个轰动……”
另一个女孩说:“在天台上怎么了?”
李冰想起那次的尴尬,忙说:“都是过去的事了,真没什么的。”
女孩说:“你说了也没人信。”
李冰苦笑一下,点上根烟又扬了一下手说:“哎,不提了,对了,你们是几年级的?都叫什么?”
小女孩笑眯眯地说:“六年级的。我叫王倩,这是李佳,那位是郑小卉,我们年级的大美女。”
李冰说:“我想起来了,大队长,三道杠。”郑小卉并没说话,眼睛看向另一边。
李冰说:“听说你们年级女生跟我们年级男生谈恋爱呢?”
“谈恋爱?”王倩噗地一笑:“你咋不说搞对象,都是玩呢,不过有五六对了。”
李冰说:“这么多。”
王倩说:“最轰动的还是许小晴和高翰文,他俩才是关系不正常,天天在俱乐部约会。”
李冰说:“天天约会?真是越到毕业越疯狂。”
王倩说:“等过两天暖和点,俱乐部上一堆一堆约会的。”
天彻底黑下来,院子冷冷清清,再没有人,孤男群女,李冰觉得甚是不妥,就说:“我先走了,这么冷的天,你们也早点回。”
王倩却站起来,有些着急地说:“才说了几句话就走?你什么意思。”
李冰却想笑,说:“咱们也不是很熟么,还有一堆作业没写呢,改天再聊。”告辞了,就往回走。
走到楼底下,李冰使劲哈口气,烟味还在,就憋住气进了门,猛喝两口水,又到厨房漱了口,远远地离他妈坐下,妈剥着蒜说:“看你忙了一天,也没啥奖励?”
李冰说:“扫雪要啥奖励?”
妈说:“你干活校长在跟前看着没?”
李冰说:“校长看不看也得干呀,难道校长走了就不干了?”帮着打下手做饭,吃完就趴着继续做题,脑子里却想起那三个女孩,还有王倩的话,高翰文学习也是拔尖的,平常也是文质彬彬,不声不响,竟然跟个小女娃天天幽会?真是人不可貌相,印象中记得有许小晴这么个人,到底是哪个呢?妈过来拍了下桌子说:“想啥呢?心不在焉的,我为了你电视都不看了,别让我操心。”李冰埋头又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