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剩无几的进度条。
要换作以前的殷寻,可能会提醒对方最近如果有什么心愿未了的话,尽快去完成。
可正如一部绝佳的电影看多了想删除,一首好听的歌循环多了不再入耳,有些话说多了,也就不想再说了。
要论起这份不想再说的缘由,一切都要从一年前说起,从那片被炙阳照热的操场说起——
“嘿,猜猜我是谁?”
空闲的体育课,那时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的话,朋友想要找你玩的第一个肢体语言是捂眼睛猜人。
“唐华。”
殷寻闻到那人手上的橡胶味,以及感受到了手心处的粘腻,是一个刚摸过球类,手心易出汗的人的手。
“又被你猜中了,你怎么每次都能一次就中,应该像打篮球那样,先做一下假动作迷惑对方,再趁其不备来个三分球,我说你这样猜的话太无趣了……”
唐华坐到他身侧絮絮叨叨的说着,他的声音洪亮,可他已经一句话都不得入耳。
进度条。
唐华的头顶上有一条红色的进度条。
那是他看到的第一条进度条,没有满格,红色区域只有四分三。
那天是他揉眼次数最多的一天,揉到双眼发红,揉出泪,也未能抹去那一条条红色的进度条。
那天是他正在追的番更新的日子,他不想做什么奇怪的人,他只想做个平常人。忽略掉满大街的进度,他急促促的在街上走着,试图摆脱这一切,回家打开电脑追番。
只要看个番就没事了,双马尾拯救世界。
然而却在将要踏入家门那一刻手机响了,是医院打来的电话,说他的父母出了车祸,正在做抢救。
诸事不顺,入眼皆是血光。
“嘿,小伙子,要上车吗?”
在他最需要赶往医院时,眼前突然出现一辆空闲的出租车,这算不算是件好事。
二话不说,他没有绕路,直接打开后车门上了车。
“师傅,麻烦前往市医院,很急。”
司机握着手刹车手柄的手明显一顿,“好嘞,这就出发。”
窗外的知了在临近黄昏之时仍在热切的叫着,在金黄色的余光照射下,世界像活在熔炉中。
街上的行人头上都顶着一个红色的进度条,都不是满格的,有的只剩下三分之一,有的是十分之一,有的则是四分之三。
不想再看到那意味不明的东西,他把视线收回,却在瞥向司机的头顶时顿住了。
刚说话时没注意到,现在有意去看了,他才发现坐在驾驶位的人头上顶着的——
是一条满格的进度条。
“好久没载过活人了,终于在最后的最后,又能载一回活人了。”
带着轻微哭腔的声音在车内荡起。
不解。
出租车司机哭了。
为能载到一个活人而哭。
心脏在剧烈跳动着。
麻意传遍四肢百骸。
困兽之斗。
窗外的光线在变暗,天空被划出一道道血光,眼前描绘的是一幅疑似地狱的画卷。
有手不断从地面破土而出,想要抓住什么——
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想要去市医院,想要快点去市医院,我父母出车祸了,挺严重的,现在正在做抢救,我得去看看他们,去看看他们,去看看,看一下,哪怕只有一眼也足已,已经够了。
求你了!”
泪水不知何时自眼眶中溢出,他试图唤起驾驶位上的人的同情心。
“对不起!”
这是他的回答。
里面有歉意吗?
他怎么听不出来,好像只有无奈。
想想他今天真是过得莫明其妙的,突然看见疑似生命值的进度条,原本该过甜蜜二十周年的父母,却在旅游归来的途中遭遇车祸。
最可笑的是,此刻该赶往医院的儿子似乎正在通往地狱,至少要去的地方,不是一个好地方。
这一切究竟是从哪里开始出错了,是从唐华那一手的臭汗,还是他其实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只是他一直都不记得而已。
不然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他只是上了一辆出租车而已。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这么倒霉?
为什么碰上这些事情的不是别人?
为什么不是当初盖住他眼睛的唐华?
偏偏是他。
他不接受。
他要返生。
殷寻手摸上安全带,计划着跨向前座,一把夺去方向盘,打断出租车的前行,再打开车门,离开这个鬼地方。
计划十分流畅。
手上一阵滑腻。
垂眸是两只灰青色的手在抓住他,手上皮肤的颜色,是彩漫中鬼才会涂上的颜色,此刻他真想拿支蘸水笔画把剑,把这束缚住他的东西给斩断。
扎脱不开的手。
百鬼哀嚎。
哭声,笑声,怒吼,在耳边缠绕。
“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司机没有回他,只在他提问的那一瞬猛踩油门。
出租车在疾速飞驰。
窗外的血光飞逝而去,亮晃晃,竟瑰丽如绝境,人生中的最后一幅画。
什么东西都是在将要失去时最好看的。
前方没有人,只有一大片彼岸花在盛开着,隔路相望,红彤彤的,比红玫瑰还要娇艳。
月亮。
他看见月亮了,是红色的月亮,连月亮都是红的,他突然记起刚上车时,司机说他是活人的话。
活人不可能直接去地狱。
“你究竟想要带我去哪?”
他的进度条是满的,司机也是活人,那么他要载着一个活人通往哪里。
车子再次猛然的加速,他感觉心脏快要冲破胸膛蹦出来了。
窗外的景色在高速下,极度扭曲着。
恨意也在扭曲着。
他的不安驱使着他再次发问,“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
“去——死——吧!”
苍老又带着某种极度疯狂的期待,犹如赌徒在倾家荡产前的最后一掷。
赢,翻盘逆袭。
输,无尽深渊。
那个司机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殷寻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车子突然腾空翻转过后,他的眼前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虚空,接着是一片黑,之后又是白茫茫的一片。
头痛欲裂,他闭眼缓了缓,待视力恢复了,才拨开安全带,坚难地从撞歪了的车门爬出。
此刻车门被撞歪,成为了他今天最开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