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袭黄昏透过窗帘点点落进房内,悯天醒来时风卿已经在太师椅上睡着。
院外的香气飘进了房内,这简直就是牵着悯天的魂儿在走。
还不及喊醒风卿,悯天便悄悄出了门,顺着气味在庭院找了半天才发现居然是土里传来的。
当看见在泥土上盖着荷叶时,悯天内心一热,差点泪涌。
不做他想,这事儿除了奕师叔没第二个人做得出。
悯天回想起小时候自己和奕师叔都嘴馋,那时候奕师叔总爱借上山采药的名义,带上自己去外林打猎解解馋。
每每弄到野兔或者山鸡时,总爱用这办法来烹食。
原因是尽量减少香气流出,谨防豺狼虎豹顺着气味寻来。
而一般弄好后,会留下一张荷叶盖在上面作为标记,待采好药材回来后,食物已经闷得差不多了,便吃上一顿美味后才悠哉乐哉回师门。
悯天将荷叶鸡挖了出来,也顾不得余温烫手,捧在手中“哎哟~哎哟烫”地进了门。
这时风卿被这阵嘈杂扰醒,睁眼便看见悯天双手摸着耳朵。
“你小子还真是!”风卿站了起来,指着悯天笑道。
悯天一听也是抿嘴一笑,剥开层层荷叶,待看见金黄娇嫩的鸡皮时立即撕了一块下来放进嘴中,还舔了舔手上的汁油。
享受后,悯天更是眉一挑,十分得意地说道:“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等着,你小子可别吃完了啊!”
“师叔你去哪儿啊?”
…………
不多时,风卿又回到了房间,不过手里多了两个粗碗,还有一坛酒。
“有美食,怎么能没好酒呢?”风卿一边说着,一边给悯天倒上。
悯天见状有些吃惊地看着风卿。
“奕师叔,偷别人东西可是犯大忌。”
“来,闻闻!”风卿把酒递到悯天嘴前。
悯天却是直接开口尝了尝,有看着酒有些微显金黄。
“竹叶青?”
见风卿笑而不语,悯天又仔细尝了尝也闻了闻,只觉浓香扑鼻,味甘质纯。
然后认真看了看酒色,原来方才没看清,那是粗碗的底色,而这酒明明清冽碧透。
顿时酒后余味勾起味蕾记忆,想起前几年过年时太师父拿出一坛酒就是这味。
指着碗半响才惊讶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风卿点着头,却是故意收回了酒。
“别~别~别!是师侄刚才失了言,师叔您可别介意。”悯天连忙用手拦着,生怕错过着一坛好酒。
“这酒是村长向你赔罪的,昨日他曾对你动过杀机。却是误会你了。”风卿也扒下一个鸡腿开吃,面对美酒佳肴,实在没功夫逗悯天。
悯天听闻后,端起酒碗和风卿碰了碰,“没事儿,当时和那个风永有点矛盾,后来村长他老人家怕我搞事情,手指一直扣在扳机上,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那闲工夫管他呢。”
………
酒足饭饱后,两人慵懒地躺在床上。外出这么久,好久未曾像今日满足。
外面的已是繁星点缀,皓月当空。
风卿斜着身,认真地看了悯一眼后,起了身,顺带一把将悯天拉了起来。
“走,和师叔一起去外面看看夜景。”
悯天摔着手,想挣脱开来。
“这种事奕师叔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好欣赏,我……”
话还没说完,风卿加大了上手力度。
但见悯天却是有了些酒劲上来了,轻笑一声,随即反手用力,倒是挣脱开来。
“奕师叔,论力气,师门内我要是称二没人敢称一,现在不想去,要去自己去,我要睡觉。”
风卿拗不过悯天,随即故意轻叹一声。
“究竟还是长大了,师叔管不了了。”
风卿甩手出了门,但随后却看见悯天虽是一脸不爽,但还是屁颠屁颠跟上了前。
……
风卿带着悯天来到了山顶,两人席地而坐看着月色。
这一刻,似乎连周围的虫叫蛙鸣都静了下来,白洁的月光撒在两人身上,洗涤着两人这段时间的疲惫。
从师门出来已经快一年了,这一路下来四处奔波。本来前几天就应该打道回府,结果悯天却被风卿带来了这里。
“荷叶鸡还是那个味吗?”
“嗯。”
“酒好喝吗?”
“好喝,不过比起太师父的那坛还是少了几分年代。”
“悯天。”
“嗯?”
……
“怎么,奕师叔?”
“没。”
“奕师叔,好困啊,回去睡觉了吧。”
“你睡吧,师叔会带你回去的,像小时候一样。”
“可我已经长大了。”
一段寂静,两人不再言语。风卿借着月色又认真看了看悯天,深吸一口气后,终做了决定。
起身从旁边摘下一片竹叶。
轻轻吹了起来,曲声若断若续,细得像游丝一般。哀怨,苍凉,丝丝缕缕,仿若人生苦短,朝朝暮暮痛思不已。
随后曲调一变,如轻云无定地飘浮,悠悠扬扬,一种情韵却令人回肠荡气。
调调如诉,所有最静好的时光,最灿烂的风霜,而或最初的模样,都缓缓流淌起来。更觉过尽千帆之后,看岁月把心迹澄清。身隔沧海之时,沉淀所有波澜壮阔。
曲终,静谧。似海潮落去,月明风清,沙洲人静。名为《忘忧》。
风卿走道悯天身旁,发现后颈上的两个小黑点已经游离到了太阳穴。
“走吧。”
随即,便看见悯天迷迷糊糊中起了身,跟着风卿便下了山。
刚下山,风卿便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没想到一切竟然来的这么快。
不容延迟,风卿拉着半昏迷状态的悯天快速回了房间,将悯天的包裹挂在他身上,随即拿出装有降真香精油的七窍玲珑盒按住上下两个卡子向内一挤。盒子又小了几分,然后再和着一份书信一同单独包装后放在悯天内怀。
出门,村内也已经有丝丝血腥味渗入,村民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但是介于黑夜,家家大门紧闭,却又灯火通明。
村长这时着急地走了过来,还未开口,风卿便说道:“他只是一个过客,不是风家人,我不能让他淌这趟浑水。”
风村长也是点着头,又从怀里拿出些许银元。放在悯天包袱后,颇为抱歉地说道:“悯天道长,昨日真是我老糊涂了,希望别介意。”
而悯天似乎正处于迷糊状态,根本不理会风村长。
不等悯天回复,风村长也催促着:“外围似乎血烟更浓了,再不快点可能就出不去了。”
风卿不再啰嗦,点上降真香,带着悯天便冲进血烟之中。
倏然,身处血烟中才觉,短短时间竟然比刚才浓了数倍。月光都被阻隔在外,连降真香都无法穿透开来。
风卿见状,捻手起符,口念净天地神咒:“天地自然,秽炁分散,雾中玄虚,晃朗太元,凶秽消散,道炁长存。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霎时,手上明灯符眼看就要燃了起来,风卿见状感紧掐灭了苗头,然后在降真香外用符纸裹上一起燃烧开来。
血烟遇见这强化后的青烟时,瞬间散了开来,风卿抓紧时机,拉着悯天一溜烟跑向村外。
……
村外,明月一轮澄清,刚跑出来的风卿和悯天两人喘着大气。
看着旁边的悯天,风卿想说的话很多却又突然不知从何说出口。心头只觉得憋着些东西,像一块巨石狠狠地将心压在下面。
风卿走到悯天面前,认真地整理了一番悯天的衣领,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目光呆滞的人。
“悯天。”
……
“悯天,你做了一场梦,奕风子早已经回了师门,现在即刻启程回师门复命,可听见了。”
……
“可听见了?”
……
不见反应,风卿知道拖得越久,酒劲也就越小,悯天就会越来越清醒,单靠昨日种下蛊的功效还不能完全控制悯天神识。
随即又是一曲忘忧轻奏,只见悯天的太阳穴突然剧烈的跳动了起了,频率也随曲调越来越快。
最终曲尽时,太阳穴不再跳动,却是有了伤口,慢慢溢出鲜血。
而在其中,只见一只小小的蛹居然从悯天的右太阳穴上面的皮肤钻了出来。
随即,静静伏在血迹中。
一息~两息~三息,蛹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大,当有拇指大小时,便不在变化,而是外皮开始慢慢由饱满、润泽、硬化、干瘪。
最终竟然成了茧。
却又在下一刻,破茧而出,一只拇指大小的浅灰色飞蛾飞了出来。
随即围着悯天饶了一圈后,便“扑哧~扑哧”煽动翅膀向远处飞去。
而悯天的左太阳穴也有了动静,以同样地频率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跳动。
悯天的身体此时微微颤抖着,但脚步也不自主的开始随着远处慢慢飞舞地飞蛾而去。
“黎极,照顾好自己!”
道一声珍重,却是包含了千言万语。
风卿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血烟吞噬了风卿最后的人影。唯有明月独照着悯天,河水映照波澜,却是眼泪夺眶而出的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