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黄，已近傍晚，正值城里闭市关坊的时段。
街道上却没见得消停，如潮的人海从七方汇来，单往城东涌去，浩浩荡荡绵延了三里有余。
“小二，都称你们罗州城的萧城主言出法随，擅于管制，出了名的重视秩序。可不知今天却是个什么特殊情况，竟使得你们倾城而动，熙熙攘攘，吵吵闹闹，也无彰纪可言，着实败了我喝酒的兴致。”
酒楼上，有客人望着窗外的怪异现象，皱眉不解。
“客官进城没多久吧？”桌边上菜的小伙计笑问。
“中午才到。”
“那你可听说过四季楼？”
客人微微一愣，疑惑道：“这谁能不知，荆国三大风月楼，奇仙、浊梦、四季，哪个不是财大势大，名满天下。尤其是四季楼，光分楼就遍布大江南北，各地客人更是络绎不……”
他一顿，脸色变得古怪，“你别告诉我，楼下那些人都是冲你们罗州城的四季楼去的？”
“确实如此。”小伙计点头。
“嗐，我还当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那人大惊小怪的摇摇头，灌了一杯酒，不屑道：“四季楼而已，我周游各地时也常去消遣。虽说她们身姿、容貌、气质、舞艺皆属上等，夸得上惊艳，亦称得上尤物，门庭若市也理所当然，可要说能引起这般倾人国倾人城的壮观阵势，呵，我还真怀疑你们罗州城的人是不是也太没见过世面了。”
小伙计嘿嘿笑道：“庸脂俗粉当然没什么看头，可若是四季楼背后的主人亲临呢？”
“主人？”客人夹了一口菜，咀嚼着，漫不经心道：“哪个主人？”
“四季楼难道还有第二个人能产生这般影响力？”伙计指了指窗外的人海。
客人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睛一瞪，提高嗓音道：“莫不是一年前仅凭一己之力创立了四季楼，后被百榜山刻入仙女壁十二美人图且跻身第四，那个传言曾于月下一舞迷落了数颗星辰的陨星仙子，穆初月？”
他越说越激动，手中的筷子都传来断响。
身为荆国人，有些事早已成了常识。
比如说，若问世间最出众绝尘的女子，答案绝对是仙女壁上刻画着的那十二位。
有资格在自身名号后面加上仙子二字的，全荆国的女子里，也只有这十二位。
这是定理。
亦是世人对百榜山这尊江湖巨擘的推崇与绝对的信服。
“正是那位穆仙子。”伙计神色仰慕道。
“你大爷的！”客人突然一拍桌子，破口怒骂，“仙子亲临这等大事居然不早说，害老子浪费了大好先机，等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他往桌上砸下一锭银子，竟连滚带爬从二楼窗户纵身跳下，“哎哟”一声惨叫，转眼被人群吞没。
伙计张口无言，回头望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
“这下可好，最后一个客人也跑了。”
沮丧过后，是内心的蠢蠢欲动。
“反正掌柜都不在，要不，我也去凑凑……咦？”
小伙计心猿意马间突然一楞。
另一侧靠窗的座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他敢发誓，方才端菜上楼时，整个第二层都只有一人，也是全酒楼唯一的客人。
况且做了十多年伙计，对于站位细节早养成了习惯，不管做什么都会始终面对着店里唯一的楼梯，不存在有客人上来他不知晓的情况。
那这两人……莫不是从窗口飞进来的？
伙计咽了口唾沫，挤出笑容走了过去。
那是一男一女，看上去年轻得过分。
男的估计才十八，五官端正，面容白净，一身水墨长袍，不显娇奢，却也有着道不出的高贵气质。
大概是他那双手，细腻的仿佛从未干过粗活，还有那白皙的肌肤，让女子都羡慕，一看就是从小被人宠溺大的，让人忍不住联想起娇生惯养、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这些词，倒像是某个大家族刚涉世的小少爷。
他慵懒的倚靠窗框，左掌撑着下巴，右手食指闲敲冒热气的茶盏，斜望窗外，正出神。
而那个女子年纪稍长，二十左右，安静乖巧的站在青年身后，一副侍女的行径。
一身紧致的淡青色衣裙，外披半透明的白纱，恰到好处的掩住了她雪白的双肩和修长的小腿，只是朦朦胧胧反而更显得诱惑。
她就这么站着，双眸微闭养神，整个人如兰花一样幽静。
小伙计愣愣的走过来，眼神始终落在女子的脸上。
这么漂亮的姑娘，他做了十多年杂役也是第一次见。
就算是名门望族出身的城主夫人，那个被市井百姓吹嘘成罗州城第一美人的大家闺秀，怕是拍马屁都及不上这位女子半分。
听到有人走近，青衣女子缓缓睁开眸子。
眼中水光柔润，嘴角微翘。
却是突然朝伙计妩媚的一笑。
伙计倒吸一口气，一时间，脑中神魂颠倒，再无法思考。
他的脸色变得痴呆，居然开始诡异的傻笑起来。
“嗯？”
青年惊醒，看到伙计的异样，忍不住回头瞪了女子一眼。
随即不缓不慢的伸出食指，微微一弹茶杯。
叮！
声音不大，却极为锐利，如尖针一般刺入小伙计的大脑。
小伙计打了个颤，瞬间苏醒，意识到自己的丑态，也来不及疑惑，赶紧擦了擦嘴角，慌张道：“二位客官，是小的冒昧了，还请恕罪。”
青年摆摆手，笑道：“不怪你，是她小孩子性格，玩心大，倒是我该向你赔罪才对。”
小伙计知道他这是给自己台阶下，感激的弯了弯腰，连称不敢。
青衣女子听到这话，突然嘴角微翘，从后方伸出手臂缠上青年的脖子，另一手揪住他的耳朵，在他耳边吐气如兰道：“小孩子？我？”
动作柔美，巧笑嫣然。
却是杀气腾腾!
小伙计一愣。
还以为二人是普通的主仆关系，看样子似乎没那么简单。
“痛，你给我放手。”
“不放。”
“有人看着呢。”
“怎么，觉得丢脸了？你的脸宝贵得很，人家的脸就随便让你丢？”
“那么认真干嘛，我说我是小孩子行了吧，快松手。”
“没诚意。”
“冬兰姐！”
青年有些气急的小声喊道。
喊姐，谁大谁小立马了然，也算是个不错的解释。
女子哼了一声，这才松手，顺带帮他理了理扰乱的头发，十指轻逸，温柔得像个小妻子。
青年不甘心，回头瞪她，发现她已经老实站着，如之前那般，眼观鼻，鼻观心，十分乖巧的模样。
“回去再收拾你。”
青年气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
众多姐姐里，就属她最闹腾，偏偏也是唯一一个他不敢招惹的‘狠’角色。
青年看了一眼还在发呆的伙计，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笑道：“小哥，我也是今天才到罗州城，想问一下你们这儿最近可有什么大人物来过？”
“大人物？”小二低头沉吟一会儿，试问道：“陨星仙子？”
青年摇头，苦笑道：“我又不聋不瞎，这下面的人不都是冲穆初月去的吗，我何须多此一问。我指的是朝廷里的大人物，比如某个大官，或者王爷将军之类的。”
伙计一惊，狠狠摇头：“没有。”
青年笑而不语，端起茶抿了一口。
而名为冬兰的女子适时地拿出了一枚金锭子摆在桌上。
小伙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迅雷之势收起金锭，左看右看，才凑近小声道：“你说得没错，前几天，真有位大人物了来了罗州城，只是被萧城主刻意遮掩下来。我也是有个兄弟在城主府做事，这才听得一些内幕。”
“哦？”青年饶有兴致道：“是何人？”
小二神情激动，压低声音道：“当朝太子！”
青年眉头一挑，笑容愈加灿烂，眼睛都眯成了缝，射着寒芒。
杀气？
冬兰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的背影，眸光闪烁。
青年的笑容一瞬即逝，又示意冬兰拿出一锭金子，递给受宠若惊的小伙计。
“去帮我们做几个好菜。”
小伙计大喜，狂奔冲下楼去。
只是等他风风火火抄完第一盘菜，小心端着，上了楼。
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
“果然是高人。”
小伙计惊叹咋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