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天甲院。
穆初辰被绑在亭子的石柱上。
手臂粗的沉重铁链一圈圈从脖子围到脚，铮铮作响。
他愤怒的盯着周围的三人，不断扭动挣扎，皮肉都磨出了血，却感受不到疼痛，披头散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冬兰按住自己手臂上还在淌血的伤口，虚弱的坐在石凳上，脸色苍白无力。
淡青色的衣裳满是血迹，有穆初辰的，也有她自己的。
她望着正在替穆初辰把脉的穆初月，担忧道：“小姐，我赶到的时候辰儿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还能醒过来吗？”
穆初月收回手，没说话，若有所思，又将手伸向穆初辰的嘴边。
“小姐小心……”冬兰见状一惊。
穆初辰双眼通红，早就想把眼前之人撕成碎片，见她伸手过来，当下一口狠狠咬去。
穆初月不避不躲，任他咬住手指。
鲜血瞬间溢出。
沿着指缝，滑过玉肤，一直流到手肘，一滴滴落下。
穆初月清雅脱俗的脸依旧恬静，哪怕指骨传来声声裂响也没有要抽出的意思，任由他疯狂啃咬。
冬兰看得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出。
也许是鲜血的味道让穆初辰恢复了一些清明，他眼里闪过痛苦，突然松开口，低吼着扭过头去，用后脑勺不断撞着石柱。
砰砰砰！
亭子上的瓦片都在轻微跳动。
沉重的撞击声让冬兰生怕下一刻会将他的头颅都砸开，赶紧起身，想用手垫住。
可穆初月却拉住了她，轻声道：“现在只有痛苦能让辰儿维持一丝清明，想必他也明白这一点，只不过心里的痛苦他不愿忍受，选择了身体上的痛苦。”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冬兰手足无措。
“你已重伤，莫乱了真气。”穆初月将她按回石凳上，安抚道：“别慌，除了我的血，还有一样东西，能让他心里更痛苦。”
冬兰猛然惊醒。
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她满脸喜色的看向麝香，喊道：“麝香，快，去把云汐带过来。”
麝香一直在亭子边发呆。
穆初辰那血红的瞳孔，暴戾的眼神，与一年前那个夜晚如出一辙。
麝香的心彻底乱了。
那晚走火入魔的穆初辰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映像。
疯狂，冷漠，无助，令人心疼。
若非云汐不顾性命的出手，争取到了穆初月赶来的时间，只怕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少爷早就不复存在了。
当然，云汐也付出了代价——即使如今众人将万千宠溺集于她一身也难以弥补的惨痛代价。
麝香时常落泪自责，为何当时率先冲出去的不是她。
如云汐那般聪明绝顶的丫头，能帮着少爷出谋划策，谋世间大局，必定能成为第二个红尘客。
总比得过她这种笨丫头只会织织锦布，做点小事还碍手碍脚。
她不止一次的遐想，若是她能代替云汐，能被少爷每晚抱着哄睡，被诸位姐姐视为掌上珠，对她有求必应，无忧无虑的过着欢乐日子，似乎也不错。
“麝香！”
冬兰再次呼唤，打断了麝香的思绪。
“冬兰姐……”麝香哭得双眼通红，万般无助。
“去把云汐带来，快！”
冬兰心急如焚，穆初辰的事暂时还没来不及告诉其余三位楼主，冷言已经被派出去执行别的事，云汐跑到何处玩了，只有麝香最熟知。
麝香点了点头，再次看了一眼痛苦挣扎中的小少爷，跃上树梢，跳入别的院落中。
穆初辰确实有个无法解开也不想触碰的心结，那就是云汐。
当云汐被麝香带着来到院中时，穆初辰癫狂的身子平静下来，甚至在颤抖，充满杀气的眼睛里明显多了些恐惧。
看到穆初辰，云汐显得很开心。
伸着手跑到了亭子里，带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声站在穆初辰的面前。
“哥哥……”她举着双臂，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穆初辰口中呼出灼热的气息，血色的眼睛紧盯着妙人儿。
脑海不断有声音在告诉他：杀了她，杀了她！
接着眼前又浮现一个画面，云汐紧紧抱着他，被他一拳拳砸至呕血，一拳拳砸至骨裂，依旧不肯放手，直到被打中脑袋，在一震翻飞中坠入血泊。
“啊！”
穆初辰大脑刺痛，仰头大叫，身子又开始剧烈的扭动。
云汐笑容消失了。
“哥哥……”
似乎感受到了穆初辰的痛苦，竟然伸手去摸他的脸。
“云……”冬兰吓了一跳，想阻止，却见穆初月摇了摇头。
她坚信，经历了上次那件事，惨痛的教训已经深深刻在了穆初辰的灵魂里。
若说世上还有一个人穆初辰不会去伤害，那也只剩云汐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穆初辰被那只冰凉的小手触碰，整个人像坠入了冰河，渐渐冷静下来。
“哥哥……”云汐不断呼唤着，一遍遍擦拭他嘴角的血，随后又注意到了困住他的铁链，双手抓住用力拉扯起来。
穆初辰安静的看着她，目光越来越清澈。
“傻丫头……”
听到穆初辰的低语，冬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穆初月紧绷的身子松缓不少，默默收起了体内准备见势不妙随时激发的某种恐怖力量。
看着云汐拔不动铁链而发出生气的母猫一般的低吼声，穆初辰嘴角带笑，陷入晕厥。
失血过多，加上精神的折磨和肉体的痛苦，能撑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穆初月从针囊中取出十四根粗细不同的银针，以内力运针，插在穆初辰腹部各处行气穴位。
习武的人之所以会走火入魔，全因心里的某个心结过不去，导致练功运气时情绪不稳而出现内力失控乱蹿，最终冲击灵台磨灭人的神智。
所以为了不让穆初辰再次入魔，一年前穆初月索性从根源下手，亲手封制住了他的丹田，唯一解开的方式便是龙络丹。
事实上，这一年来，穆初辰虽然整天游手好闲无事可做，日子过得难受了点，但确实不曾被心魔困扰过，龙络丹也只是最后的手段，给了他一条被逼上绝境时去往另一处绝境的路而已。
一旦吞下龙络丹，修为虽然会恢复，但心魔也会如跗骨之蛆般紧随而至，而且还是已经积压了一年的心魔，更会无孔不入瞬间毁掉神智。
还好此次穆初辰只吞服了半颗，否则难得与穆初月对弈一次，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我已经重新封制住了他的丹田，应该没事了，而且，此事不必说给春棠她们三个听，免得她们乱了阵脚。”
冬兰和麝香点点头。
穆初月右手还在滴血，伸出左手对着穆初辰身上的铁链一挥。
呯呯呯，火星四射，铁链应声而断。
“麝香，你带辰儿回去处理伤势。”
麝香应了一声，心疼的背着穆初辰快速离去。
“小姐，你的手……”冬兰看着穆初月血肉模糊的手指，甚至有两处指骨都露出来了，担忧道。
“无妨。”穆初月摸着身边云汐的脑袋，柔柔的一笑，“看他宁愿自残也不忍心对我下口，心疼之余倒是有些欣慰。”
冬兰大眼睛眨了眨，“小姐，这算什么欣慰，你可不知道小辰儿虽然从未在你面前喊过你姐姐，但是在外面，只要有谁说了你句不好听的，他都是以命相拼的。”
穆初月道：“我知道。”
冬兰纳闷道：“那你怎么还老是以姐姐的身份管着他，你明知道他的心意。要我说，小姐你不如就从了他，反正你们也没血……”
“行了，十二人当中就你胆子最大。”穆初月笑骂着打断她，想了想，认真说道：“这种事在他二十岁以后再说吧。你受了伤，先带云汐去清洗一下，我这里不用担心。”
“是。”冬兰牵着云汐退出院子。
亭子中，穆初月静静的站了许久。
“初见时才五岁，转眼间，竟然已经十三年过去了。”
无力叹息，穆初月走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块令牌。
方才从穆初辰腰带内掉出来的，并不怎么起眼。
可等到穆初月看清上面的字，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入夜。
穆初辰静静躺在柔软的蚕丝被上，气息平缓，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麝香帮穆初辰清洗擦拭完身体，其他破皮灼烧的伤口就算了，唯独胸口深可见骨的血洞，简直让人心悸。
她再三犹豫，还是咬牙拿起刀子划破了自己的食指，接连滴落三滴鲜血在胸口伤处，随后才用干净白缎为穆初辰进行包扎。
做完这一切，她安静伏坐在床榻边，握住穆初辰的手，将脑袋轻轻枕上，一边感受着他的脉搏变化一边缓缓睡去。
仔细看，便会发现她那被刀子划伤的手指居然已经恢复，看不出丝毫伤痕，诡异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