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凝衣一走自己会清闲到不适应,却不想澶青日日都来寻雪兮,拉着雪兮直道自己这些年里历经的奇事美事,雪兮喜欢听故事,便觉得澶青也讨喜起来,一促膝长谈就是整整一个下午。
三日后一早,雪兮用过了早膳却一直不曾见到璟青,刚想着去寻一寻璟青,便被花霏欲言又止地拦下,雪兮心里想着璟青,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何事,不禁皱着眉头问:“可有别的事?”
花霏心里打鼓,却还是鼓起勇气屈膝道:“娘娘,今日往凌殿里开堂讲经,娘娘说过想要去听一听的。”
雪兮顿时心下了然,但又存着逗一逗花霏的心思,故作严肃地反问道:“哦?本殿何时说过要去的?”
花霏吓了一跳,却还是小声嘀咕:“前几日娘娘明明就说了要去的……”
雪兮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拉起花霏道:“好了,我知道你等不及去见心上人,逗你玩呢,走走走,这就随你去往凌殿。”
“奴婢哪有,娘娘就知道取笑奴婢……”花霏脸上霞红一片,心里却是万般雀跃,走起路来步子也轻快不少,不一会就到了往凌殿,瞧见了学府外头极为标志的娑罗树。
学府里早早就坐满了人,却有仙童传报雪兮的到来,一众仙官仙侍们皆起身行礼,雪兮实在不曾想到一个小小的讲经门堂里会来这么多人,却还是端着礼,含着笑与众人见礼,坐到座位上时也比往常拘束了不少,心里打着只此一次,以后不论花霏怎么把这讲堂夸得天花乱坠也不会再来了。
刚坐下,便又听见外头高声传报着:“帝姬到!”
于是雪兮并才坐下的众人又是纷纷起身迎帝姬,恭恭敬敬地行完了礼,才见帝姬穿着明黄色的华服端庄得不能再端庄地走来,仙侍也备好了专门的座椅,等帝姬在雪兮对面落座了,一众仙家才跟在落座。
巳时已到,就连帝姬都已经来了,却偏偏不见那位传说中很是厉害的讲经先生,雪兮暗叹,这位先生架子可真大,竟然能让帝姬老人家在下头等他,也不怕恃宠而骄反遭其害,这样的人却偏偏将花霏这小丫头迷得神魂颠倒,打定了主意回去后好好教育花霏,看人一定要准,不能错负真心。
不能错负真心,如她一般。
半个时辰已过,座上众人早已按捺不住想窃窃私语讨论这讲经先生的去处,却不料这堂中右边主座上坐了帝姬,左边坐了太子妃,可算是青丘地位最高的两位女子,迫于帝姬一直不疾不徐地品着茶不说话,太子妃一直端坐在位子上时不时与侍婢搭句话,他们也实在不太敢在下头肆意喧哗。
只是他们不知起身雪兮坐在帝姬对面,实在是如坐针毡,一直端着仪态累得不行,熬了这么久,早就想走了,犹豫了几许,终于鼓起勇气去给帝姬请了安,找了个自己身体不舒服的理由向帝姬告退。
从前不觉得,今日方才感受到出了往凌殿如此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看四下无人伸了个懒腰,对花霏道:“看来今日你是见不到那位讲经先生了,还是随本殿回去吧!”
花霏心里失落,却还是道:“奴婢本来就是跟着娘娘的,娘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红鸢阁中梅花开得正甚,六尺的楼台里是一场风起云涌的棋弈,穿红色锦袍的男子眯着眼把玩手中的黑子,墨色长衫仙风道骨的男子手执白子刚刚落下,不疾不徐,缓缓松了一口气,黑子却狠厉围追,连给他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巳时已经过了这么久,先生可真是沉得住气。”璟青嘴角带着笑,眼神却狠狠地盯着那双执白子的手。
“棋局未定,在下怎敢弃殿下之约而言他事?”际恒微微自嘲,明知这一步步都是险棋,却也抱着绝处逢生的希望。
“先生中间错了一步棋,便注定全盘皆输。”
“殿下莫要如此决断,棋局上瞬息间风云万变,没有到最后一步怎知能否逆转结局?”
璟青眼底狠厉一闪而过,黑子一落又是一步杀棋,似乎是不给那白子一丝生机,眯着狭长的眼道:“先生竟如此好棋艺,那不如同本殿赌一把?”
际恒垂首避开璟青的眼神,璟青哪里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分明就是在逼他接下这赌局,只得开口道:“殿下想赌什么?”
“一个时辰内若你能解了这残局,本殿从此以后便不会再管你在青丘的所作所为,若是你输了,那便请你离开青丘,先生,可赌?”
“好,在下同殿下赌。”际恒终于抬头,眼中看不清悲喜,赌与不赌又有何区别,璟青咄咄逼人,他若不是在沨青手下办事,怕是才见璟青第一面便被赶出青丘了。
“先生请。”璟青伸手示意,笃定了际恒破不了这步死棋,笃定了自己一定能赢,却偏偏不敢笃定雪兮心向何处。
风起是一阵梅花香,风停是墨袍的男子紧盯棋盘,额角却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眼神片刻也不敢移开,只剩下璟青倚在栏上,扇子一下下打在手中的声音。
良久,各有所想的二人却保持着一个姿势,宛若一幅旷世美画,直到仙侍匆匆来报:“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
璟青一惊,他千算万算拦住际恒不去讲堂,却错算了雪兮会来红鸢阁,手中折扇落在掌中不再动,紧紧一握,冷下声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拦住太子妃不要让她进来,否则你也别活着回来见本殿。”
“是。”小仙侍怯生生地应下,跌跌撞撞地跑去门外应对,他真是头次见到太子殿下这般呢!
“殿下莫不是怕?怕她与在下相见?我还道是青丘人人都传颂的琴瑟和鸣的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多深厚,却不料太子竟然对自己在太子妃心中的地位毫无把握。”际恒笑着道,抬手就拭去即将滚落的汗珠。
“你胡说什么?本殿有何所惧怕的?”璟青怒斥,却又一瞬平静下来,指着身侧道:“你立刻给本殿到内室去,没有本殿的吩咐,不可踏出半步。”
“这怕是不太好吧,胜负未定,难不成殿下想要认输?”
“你就不怕本殿一挥手便让你灰飞烟灭?”璟青一向聪明,却偏偏对待与雪兮有关之事时,便处处慌乱,频频出错。
“殿下若是想不顾及二殿下杀了在下,那在下怕是早就在青丘消失了。”璟青如今才入局与沨青对抗,他不能行错一步,不能让沨青抓住他的把柄,诛人诛心的道理,际恒拿捏得十分明白。
慌乱之下,璟青急中生智捏了个结界将这亭子连同际恒一起罩在里头,一眼望去宛如平地,璟青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抬眼就看见雪兮迈着步子走进阁中,身后还跟着一脸慌乱的仙侍。
“那仙侍怎么非拦着我不让进?怕不是你在这红鸢阁中金屋藏娇了?”雪兮歪着头问璟青,板着脸佯装生气。
璟青给小仙侍使了个眼色让其退下,自己走过去迎雪兮,还亲昵地将雪兮搂入怀中,道:“怎么会,这阁子从前就是你在住,要藏娇也是藏你啊!我不过是觉得此处清静来处理一些政务罢了,你怎么来了,莫不是思念为夫得紧?”
“我不过是见你早膳都没有用便不见了人影,怕你饿着,才打听了你的去向来此寻你的。”
“劳烦夫人费心了,我处理完政务便回去,一定能陪夫人用上午膳。”
璟青与雪兮在结界外亲昵寒暄,际恒在结界中握着拳头,湿了掌心,明明咫尺之隔,却仿佛隔了比千山万水更遥远的距离,他看着雪兮露出满足的笑,看着雪兮眼里对璟青全是关怀之意,明明这所有的一切,这一切都与雪兮对他时别无二致,才短短百年,他们之间,却恍若隔世。
相见只一瞬,璟青目送着雪兮离开才回到亭中,见际恒亦望着雪兮离开的方向,心里便觉得怒火中烧,可再一看这毫无进展的棋局,却又在嘴角勾起一抹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