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影一回到自己的房间便看到藤知昀命人送来的止疼药和护肤膏，放在房内不起眼却能让她看到的地方，大约也是顾忌着宫中闲人多嘴多舌。
她拿起放在药旁的一张纸条，上边是一行清秀的字体：初次见面，权当作本王给姑娘的见面礼罢。
这王爷，表面看上去儒雅大方，斯文如此，心思也确是细腻。
若不是多年缠绵病榻，必定也是众多名门千金倾慕的夫君。
她坐下，舀起一小勺晶莹的膏药往脸上抹去，冰凉的膏药触及到火热的脸颊，便立即传来一阵涩痛，挨打的脸颊火辣辣的，惹得她不由得闭上了眼。
藤知昀的药着实十分实用，挨打的脸已消肿许多，大约明日她的脸就能恢复如初。
守夜的话，今夜当她去乾司殿门前值守了。
卞狄看到她走来，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却也轻轻点头离去。
她心里对卞狄是有些钦佩的，身为一门门主却可以对另一个人衷心如此，藤知凌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卞狄甘愿臣服。
此刻，从殿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扰乱了她的思绪。
她虽刚满十五，却不是完全天真单纯，懵懂无知的姑娘，男女之事她是明白的。
脸上有些泛红，殿内的呻吟声愈发变大。
她无法再听下去，随意叫了几名小太监，自己便找借口离开了。
皆道君恩薄如纸，今日是这位小主，明日又是谁?
突然一曲悲凉的笛声传来，哀怨婉转，如同女子凄冷的哭诉。她心生好奇，循着笛声找了过去。
一座并不起眼的宫殿里，她找到了吹奏曲子的人。
听宫里嬷嬷闲来无事地议论，这应是歆贵人。
一曲终了，茫茫夜色里，歆贵人未施粉黛，素面朝天。
看到站在门口的妤影，淡淡地问道“你是谁?”
“新上任的侍卫，属下叫妤影。”她先前抱拳，简单地作了个揖。
“你怎么不待在皇上身边，也难怪你是新来的。你可知，宫中众人避开冷宫犹如逃避疯狗，唯恐自己和我这个冷宫贵人扯上关系。你还不快走?”
她有些怔愣，没有走开，向歆贵人缓步走去。
空荡荡的亭子只有歆贵人、贴身宫女和她三人了。
歆贵人见她走来，倒也不作何反应。扭过头去，竟自继续吹着那首哀怨的曲子。
宫女初儿由乐生情，不由悲从中来，低头抽噎起来。
妤影看向低头掩泪的宫女，问了声:“你怎么了?”
“姑娘有所不知，贵人本是冯丞相之女，自入宫以来，颇得皇上喜爱，圣宠不衰。宫里人人谁不想巴结贵人?可就在半年前，老爷被诬陷，说老爷和昶茗国内线私通叛国，还在府中抓了一个小卒。那人信口雌黄说亲眼见老爷行叛国勾当。老爷百口莫辩，皇上便赐斩首，就连贵人唯一的胞弟也被流放蛮荒之地。贵人当时已有三月身孕，得知府内巨变，顿时大受打击，腹中龙子也小产了。”说完泪如雨下。
歆贵人全程不发一言，一脸死灰，对着清冷的月光继续吹奏着，只是眼角悄然落下两行清泪。
妤影对眼前的贵人心生怜悯，一朝踏入宫廷，其中的权欲斗争她如何躲得。
听着曲子，妤影不禁触景生情，还有那日哥哥保护了她，而他却体无完肤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
她杀了那些人，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把剑穿过别人的心脏，喷出的鲜血溅在她脸上。
哥哥温柔地一点点将她脸上的血渍擦去，带着浅笑。
第二日一早，她便去了乾司殿，行侍卫之责。
刚进大殿便看到歆贵人身子发颤，小心翼翼，双膝跪地。她的面前是被扔下的奏折。
除卞狄和卞津外，其他人都低着头不安地站着，两腿微抖，似乎每次有事将要发生，他们都比谁更害怕这祸事与自己有关。
藤知凌坐在龙椅上，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淡淡地看向底下跪着的女人。
“求皇上明察啊，臣妾的弟弟自小便胆子小。就算曾经对父亲的死都过怨言，给他天大的胆子，他也断不敢有一丝不轨之心啊!”
语毕，歆贵人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一张美人脸哭得梨花带雨。
“哦，这么说倒是有人诬陷他？”藤知凌挑眉，轻笑。
“皇上，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冯丞相便是有谋逆之心。父亲惨死，儿女自然怀恨。依臣妾看，这奏折绝不是空穴来风。”一旁的云妃恭敬地跪着，表情势在必得。
歆贵人自家族变故且小产后，已是性情大变。一如昨夜妤影见到的她，那不过是一个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之人，可惜，别人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妤影看向那边暗自得意的云妃，眼底闪现出不悦。
“这便是你弟弟亲手画押的罪状书，你还做何解释?”
藤知凌抬起手将按着几张指印的纸丢至歆贵人面前。歆贵人拿起，看着上面鲜红的血印，脸色煞白，泪水更是是不可遏地夺眶而出，“不可能，这不可能!”
“皇上，弟弟造反，姐姐岂能不知？臣妾以为，此番，定不可轻易结束了这件事。”一旁的云妃继续火上浇油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朕做事，”藤知凌有些微恼地瞥了眼不断插嘴的云妃。
转眼看了看跪在地上，已泣不成声毫无贵人姿态的歆贵人，轻启薄唇，“来人，把歆贵人---”
“皇上且慢，”藤知凌凤眸轻眯，看向朝内走来的妤影，眼里有一丝玩味，嘴边笑意不改，“哦？”
“皇上且慢，依属下看来，歆贵人之弟签字画押，亲自认罪，那便是罪有应得。若此时皇上留歆贵人一条命，百姓们便会认为皇上仁慈，宅心仁厚，奖惩分明，这对皇上自然是好的。何况--”
妤影顿声，低垂眉眼，“歆贵人也曾经怀过龙嗣。皇上念在她对您，对皇家还有过一丝贡献上，饶贵人一条命吧。”
妤影单膝跪地，态度恳切。
藤知凌看着她，她的脸上仍是一如平常的倔强和淡定。
他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沉默半晌，众人都偷偷看向皇上，好奇圣上接下来的决定。
他抬起手轻揉眉心，“罢了，歆贵人的弟弟就按国法处置。至于贵人……就在寝宫禁足吧。静思己过，好好忏悔。”
妤影抬眼看向面前身子僵硬的贵人，轻叹一声。
一出戏剧落幕，众人逐渐散去。歆贵人此时已是面容呆滞，被宫女拉走了。
妤影想要起身，却听到上边传来一句，“跪着。”
藤知凌缓缓走到她面前，伸出细长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问道:“为什么救她？”
“一夜之缘，皇上可以当成是属下可怜贵人吧。”
他笑意不改，放开她，“用这种拙劣的理由诓骗朕，你也不怕被罚?”
她不语。
“起来，随朕出去。”
“朕握有天下，却不曾得过谁的真心，影儿可怜朕吗？”妤影被这称呼弄得有些不自在，嘴角微微抽搐。
二人已在这御花园中闲逛了小半个时辰。
她向来潇洒果断，偶尔看看湖品品茶倒还耐得住，可若是长时间地围着花草转悠，也难免有些无趣。
“没有，皇上—”话到嘴边还未说完，便被他堵住了唇，紧抱在怀。
美目圆睁，反应过来之后，用力地想要推开身前的男人。可片刻后便清晰地感受到口腔中淌过血腥的味道。
她皱眉，自己并未受伤，何来的鲜血?
使劲力气推开他，藤知凌往后踉跄几步，眼里有些戏谑。抬手擦着嘴角的血迹，却是身子禁不住地向后倒去。
“陛下--”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卞狄连忙扶住他，命身边的人连忙传太医。
藤知凌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一脸惊讶的她，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深宫中总有许多人藏着许多说不出口，不愿为人知的秘密。
一如妤影自己，也有难以言说的过往。一如藤知凌，这样一个表面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帝王，也是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