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分配比例出来了,大概只占应届毕业生总数的10%,通告栏前挤满了人,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议论纷纷。
“谁是这百分之十中的幸运儿呢?”
“这可操作空间太大了吧。”
“如何把握这自由裁量权呢?”
……
大家讨论的核心,是这百分之十的名额如何裁决,取舍,将花落谁家。他们希望学校能公平对待每一个学生。
宁娜心情特别好,她专程来找白桦了。“你应该知道了,我们这届只有10%的定向分配名额。”
“听说了。”
“那你知道学校将如何分配么,按怎样的规则。”
“不知道。”白桦突然很烦了,皱起了眉头。
“优先考虑学校教职工子弟,烈士、军属子弟,台胞侨胞子弟,其他,就是对在校期间有重大贡献的,有突出表现的,等等。”
“什么是有重大贡献,有突出表现?如何定义?”
宁娜露出不屑的表情。“学生会主席就属于这一种。”
白桦脸色垮下来,他不想继续这场谈话了。
宁娜发现了这一苗头,语气缓和了许多:“其实我们还算幸运的了,明年就全面停止了。全国很多大学早在前几年就取消定向分配了。”
“尽人事听天命吧。”白桦长叹一声。
“你也不要太悲观。天无绝人之路,事在人为。”
“谢了。我要走了。”白桦有些不耐烦了。
宁娜看着他,也不生气,斜着眼睛,神秘地笑了。
没过几天,宁娜又来找白桦,直接到他宿舍找。“白桦你出来一下,我有要事跟你商量。”
“哦——”白桦的室友们起哄,“商量什么呢,商量爱与被爱,对吧?”
白桦心里很烦。宁娜三番五次地找他,又没什么重要事,他真的搞烦了。
宁娜并不在意白桦的态度,还“哧哧”地笑。她和颜悦色地问:“毕业你想去哪里?”
“原本想回老家,省城。”
“嗯——省城的公检法,对不对?”宁娜沉吟地点点头,派头十足。
“算是吧。唉!”
“你原以为你成绩好,又是学生会干部,学校一定会对你高看一眼,对吧。当今社会最不缺的就是人,满大街都是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我还有事。”白桦不耐烦地打断她。
“好啦,话不多说。如果我能帮你,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白桦心里明白了。宁娜如果想帮他,他相信她能做到。她为什么要帮自己?他已经有安澜,他不可能给宁娜什么承诺。
“我没想过要请你帮忙。如果你非帮不可,那我只能每天去你那拜访,聊表谢意了。”
“哈哈哈——”宁娜觉得白桦迂腐得可爱。白桦虽学习好,但内心深处,还是一个单纯老实的大学生。贫困的生活激发了他奋斗的意志,但同时也局限了他的视野。
“只要是话语权没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什么事都不能打包票。”
“不管用什么方式,记得我的好,记得感谢我,就可以了。”宁娜意味深长地冲白桦挤挤眼,心满意足地走了。
晚上,白桦在图书馆里,管理员轻轻走到他身边,问:“请问你是不是白桦,外面有人找。”
白桦走出来,见到了门外风尘仆仆的金枝。
“妈,你怎么来了?”白桦又惊又喜。
金枝一脸疲惫,但眼里却蕴含着愤怒。白桦吓了一跳。他想起,妈妈这个时候到,应该是凌晨就动身的。有什么事需这么急。“出什么大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想来看看你。”金枝明显地忍耐着。
“哦,那你怎么不提前通知我,我好准备准备。”
“提前通知你,我就来不成了。”金枝胸口像憋了一口气,说话咕噜咕噜地。
白桦不知该说什么,安顿金枝在学校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金枝对白桦说,他上了四年大学,她还是第一次来学校,要在校园里好生转转,他只管去忙他的,不用管她。在校园里转悠,不会弄丢的,即使找不清方向,也问得回来。
白桦前脚刚走,金枝就去安澜了。
原来,金枝看完宁娜的信,只觉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她日日夜夜担心的事不仅真的发生,后果比她想象的还严重得多。安澜这扫帚星,自己倒霉就算了,还要连累儿子跟着一起倒霉。他们家白桦寒窗苦读十二年,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可不是给这扫帚星祸害了。
金枝心急如焚,简单收拾下行李,马上启程了。她搭最后一班车到县城,花几块钱找了个旅社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赶上了第一班去山城的长途客车。
金枝知道儿子是绝不会同意她见安澜的,所以只能瞒着他。一路上,她不停地想,安澜这门子祸水,是怎么泼到自己家里来的。先是她爸爸,成天改革来改革去,也没见改出什么名堂,反倒把白桦爸爸的命给改没了。老子刚消停,女儿又登场了,缠着她儿子,还一起私奔来了。以为这样就可以得逞,想生米煮成熟饭?休想!只要她还有一口气,这事就没门。她养的儿子她最清楚,儿子很孝顺,绝不会置老娘的生死不顾的。
金枝七弯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山林掩映下的安澜的公司。原来安澜就在这里打工啊!金枝先是很震惊,继而更加愤怒——她混得这么烂,自己没出息就算了,还要拖儿子下水,毁他前途,害他一世,简直太可恶了!
安澜看到金枝,怔了下,但还是热情地迎上去。没想到,怒气冲冲的金枝几个快步上来,扬手就给了安澜一巴掌。
“你父母没教育你做人规矩,今天我来教育你。”金枝凶神恶煞的,面目因愤怒而狰狞。
安澜捂着热辣辣的脸,委屈的泪水开始在眼眶打转。今天是怎么了,这灾祸怎么会从天而降。
“你自己不争气,被学校劝退,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应该连累别人,就是我的儿子。你跑到这里来,想干什么呢,苦肉计,美人计?我今天告诉你,无论你动用什么阴谋诡计,在我这儿都通不过,连门都没有。”
安澜的同事听到外面吵吵嚷嚷,出来帮安澜解围,见金枝气势汹汹的,很是不平,“请你对我们主任客气点,她可是我们办公室主任。”
金枝哼了一声,“就你们这种草台班子,还有办公室主任?”
“你——”同事气极,恨不得扇金枝一巴掌。
安澜逐渐恢复了理智。不管怎样,这个人是白桦的妈妈,也是她家乡来的客人。“阿姨,我们屋里谈吧。”
安澜把金枝请进她的房间,还给金枝倒了杯茶。但金枝睃一眼茶水,表情更加不屑:想用这种方法糊弄我,讨好我,想都别想!
“阿姨,您大老远来,找我有什么事?”安澜尽量克制自己,语气很冷静。
金枝厌烦地摆摆手,“我就不兜圈子了,长话短说,说完我就走。”
“您说——”
“我们家白桦考上大学不容易,一直品学兼优,进大学就是学生会干部。如果不是你,他早就是学生会主席了。”
安澜很惊异,这简直闻所未闻。白桦是学生会干部,她知道,他没竞选上学生会主席,跟她有什么关系!
金枝似乎知道安澜心里想什么,替她回答道:“就是因为你们——唉,我都不知该怎么说,真不要脸。他才,才被学校否决。”
安澜气得脸色灰白。这真是天大的冤枉,这是谁编造出来的。安澜沉下脸,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是造谣中伤。”
金枝根本不信她,鄙夷地冷笑一声,“你敢说你们没有?”见安澜气得没话说,补充道:“如果他被选上了,当上了,毕业分配一点问题都没有。”
安澜听白桦说过,他们今年不包分配了,可能要自己找工作,但没想到这事还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就是说,是你害他不能包分配。”金枝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带恨意,“所以,我今天来,请你放手,放过白桦,给他一条活路……”
这,这,哪跟哪,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安澜明白金枝此行的用意了,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不想在这个咄咄逼人的女人面前,表现出懦弱、可怜的样子,她只是忍不住。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要平白无故地被这女人羞辱,最重要的是,要拆散她和白桦。
“当年,你爸搞什么改革,也没见改出什么名堂,唯一的结果,就是把桦他爸的命给改没了。我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吃了多少苦,你应该知道的——”金枝把双手摊开,十个手指没有一个能伸直,其中有几根,关节完全扭曲,使手指成了“>”或“<”形状。“这都拜你家所赐。这还不够,现在你又来害我家白桦,如果不是你,他前途一片光明……”
安澜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的任何解释,在这种情况下都是陡劳无功的。她只是没想到,金枝对她,对她家的成见、偏见,会有这么深。
金枝见安澜只默默地流泪,很不耐烦了。“我觉得吧,你若真为了白桦好,就应该和他分开——你只会带给他痛苦,成为他的拖累。你肯定也希望他一辈子过得好,平平安安,对吧?”
她要失去白桦了!安澜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像有人揪住湿淋淋的毛巾,想把它拧干,毛巾越绞越紧,水开始一滴一滴吧答吧答往下掉,不对,不是水,而是血。这个女人,要求她与白桦分手!换作别人,她完全可以不理睬,可这个人是白桦的妈妈。安澜痛苦地皱起眉,嗫嚅道:“让我—想—想,白桦——不一定同意。”
“不要想了,”金枝粗暴地打断她,“白桦那儿,我会去做工作,主要是你的态度。安澜,你这么漂亮,家境也好,离开白桦,可以找到条件很好的男孩子。我们家的情况你是了解的,白桦能上大学,已经很不容易,我们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安澜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微的汗珠。怎么办呢,如果自己继续申辩,倒像是在乞怜了。这个女人是打定了主意的,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会增添她对自己的厌恶。可是,与白桦分手,她怎么下得了决心。
金枝拿出手表看了看,催促道:“算我求你,可以吗?”
“我答应你。”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云端发出。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