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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过去了。
安澜每天忙得两脚不着地,只有在吃饭睡觉时,才有时间休息。这天,她帮财务部搬几个纸箱子,只觉身体软绵绵的,双脚也像踩在了棉花里。安澜正奇怪,却两眼一黑,扑倒在地上。
同事们吓坏了,七手八脚掐她的人中,见仍昏迷不醒,大叫:“赶快送医院。”
安澜迷迷糊糊中感觉被人抬上了车,然后她听到了救护车“呜呜”地尖叫声。她想睁开眼,可她太累了。汽车摇摇晃晃的,她睡着了。
当安澜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医生含笑的眼神。她看看四周,同事们却一脸尴尬。她正想开口询问什么,同事们却陆续上前,客气地交代她好好休养,然后一个一个地离去。
这是怎么了!见她疑惑,那个一直微笑的医生开口说:“你怀孕了。以后要多休息,多补充营养,再这么劳累下去,心情又不舒畅,孩子会流产的。”
这,这,太奇怪了,怎么可能——安澜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怀孕,孩子!她有孩子了?与白桦的孩子。这简直——不可思了。安澜好半天才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是应该庆贺,还是难过?这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该如何对待他?
可是,这是她与白桦的孩子,她不会忍心给他任何伤害。老天爷,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呢——将白桦从她这儿拿走,却又给她他的孩子。
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是白桦在身边该有多好啊,他肯定会想出很好的办法的。白桦!你在哪里,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么为难么!安澜抱紧双膝,陷入痛苦的思索。在这异地他乡,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没人会给她具体的意见。
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啊!安澜下意识地摸摸腹部,一种天生的温柔的感情油然而生。有孩子就有希望。也许是老天爷垂怜,这辈子不能与白桦相守,便给他的孩子与她相伴。
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个孩子。她要把他生下来!
做出这个决定后,安澜再细想,今后的打算。医生说了,不能再继续劳累。这个工作,这座城市,都要离开了。她该去哪儿,能去哪儿呢?回家,不可能,她已无颜见双亲了。这些年,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们,直接的,间接的,让他们为自己操碎了心。他们极力反对自己去山城,如今自己落得这种下场,她实在是没脸回家了。而且,以她对月姣的了解,月姣是绝不会允许孩子降生的。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生活为何如此艰难啊。安澜又悲悲戚戚哭起来。待哭累了,泪干了,她又不得不重新拾起问题,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既不能呆在这,又不能回家,想要让孩子顺利降生,她还能投奔谁?安澜左思右想,觉得只能投奔她的两个发小了——知根知底的金凤与元满。他们两个,与她和白桦,从小玩到大,感情深厚,也了解她与白桦之间的事情,他们会毫无芥蒂地接纳她。
安澜辞了职,打点好行李,买了去深圳的机票。临行前,她给大刘打电话告别。
“我要去深圳了,去投奔我的小学同学。”
大刘很急,很突然:“为,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深圳,你可以到我这儿来,到我们公司来啊。”
“山城,不会了。今后应该也不会再去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啊,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决。”
“你帮不了。”安澜苦笑。
大刘结结巴巴地:“那,那,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只是向你告别,感谢你这些年对我的关心与帮助。真是很感谢,感激不尽。你要多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大刘不舍得放下电话,急切道:“到深圳一定打我电话,告诉我地址,有机会去看你。”
“好的。”安澜流下泪,决绝地挂掉电话。这个给过她无私帮助的,善良豁达的男人,也许再也见不到了。她已失去了爱人,现在,又将失去这位挚友了。
到深圳后,安澜随便找了个宾馆住下。她顾不上休息,放下行李就循着地址,七弯八拐地找到了金凤的住处。
金凤来深圳后,先在工厂打了几年工,后与她二哥合伙开了一家小餐馆,虽然苦点累点,但收益比打工要多很多。
金凤正蹲在地上刷一堆碗筷。安澜站在金凤的小餐馆对面的巷子口,心里说激动万分。好多年没见了,我的朋友,别来无恙!
有客人催促上菜,金凤急急忙忙地答应:“来了,来了,马上就来。”说完,站起身,用衣袖擦干额头的汗珠,弓着腰走进厨房。不一会,又从厨房出来,蹲下来继续刷碗盘。
安澜轻轻地走近,站在金凤面前,打声招呼:“嗨!”
金凤怔了下,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安澜。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突然“嗖”地一声立起来,吓了安澜一跳。金凤大呼小叫地:“真不敢相信,安澜,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安澜眼眶濡湿,笑而不语。金凤也高兴得直抹眼泪:“好多年不见,今天怎么舍得来看我。”
“是来投奔你的。”
“投奔?”金凤收敛住笑容,上上下下打量安澜,“你怎么啦?不管怎样,先吃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金凤的二哥见到安澜,很惊喜:“哎呀,安澜,什么风把你刮到这儿来的,真是稀客,这回可要多住些日子。”
安澜难为情地笑笑。
金凤的店面不大,位置也僻静,但店里顾客不少。金凤说,他们店里的菜品都是一些湘菜系的家常菜,但深圳这里,湖南人多,打工的,做生意的,老乡们难得吃上家乡口味,所以他们餐馆人气很旺。
吃完饭,金凤带安澜去她的住处。这是一套小两居,客厅很小,堆放了各种物品,两个房间,金凤和她二哥各一间,也是被大包小包占据了大半空间。金凤拉安澜在她床上坐下,很心急:“你说的投奔——是什么意思?”
“我——”安澜很艰难地开口,“可能要在你这儿呆段时间,但你放心,我不会白吃白住,我会去找事做。”
“你这是什么话,”金凤狐疑地看着安澜,“你是我妹妹,有我一口吃的,你就不会饿死。只是,你为什么——”
安澜不想瞒她,便告诉了事情的真相。“我怀孕了。我想——把他生下来。”
金凤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天啊,你想干什么,你——你们是怎么回事?”她用手摸摸安澜的肚子,“那怎么行,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没联系。”
“我告诉他。”金凤作势要打电话,被安澜拦住了。
“他妈妈去找过我了,最难听的词,极尽羞辱。我答应了她——和他分手。”
“那老东西!怎么会这样,他妈怎能这样对你!”金凤气得呼哧呼哧吐气,“那你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给那老东西欺负?不行,他们家要负责的,我找他去。”
“算了,”安澜一把拉住金凤,“你还嫌我丢人不够吗?都到这份上了,死乞白赖有什么意思。”
“怎么是死乞白赖呢,你要敢于追求你的幸福啊!这是你应得的。”
“如果一份感情,需要乞求、乞怜才能获得,需要放弃人格尊严来维持,那这份感情肯定是不长久不幸福的,也是不平等不正常的。”
“可是,白桦不等同于他妈,白桦不是那种人。你又不是跟他妈过日子。”
“他是孝子,我了解。他一直为他妈妈受过的苦而难过。如果因为我,他每天生活在痛苦中,或者需要每天在我和他妈之间决择平衡,我也不会快乐,不会幸福的。”
金凤长叹一声,“可是,这样太委屈你了。”
安澜苦笑。“也许这就是命吧。他妈说,我非但帮不了他,反倒会成为他的拖累。是我影响了他的命运。这种罪名,我怎么承担得起。”
金凤流下泪来,张嘴想说什么,安澜制止她,“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不怕。只是以后太麻烦你。”
“我没事。”金凤擦干泪,不知说什么好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兴地说:“元满,你知道吗,元满离我这不远,我叫他过来。他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高兴坏了。”
“好啊!”安澜也兴奋起来。她与元满也是多年不见,真有点想念。
不到一刻钟,元满就到了。元满气喘吁吁的,黑红的脸膛透露出健康的顽强的生命力——这是长期劳动的结果。元满从部队退伍后来到深圳,也在工厂呆过,还当过保安,现在是一名出租车司机。“安澜——哈哈,多年没见——”
元满张开双臂,作拥抱状,安澜羞涩地笑了。
“真的是你啊,你一个人?白桦怎么没来——”
“嗯——”金凤清理下喉咙,打断元满。“她是专程来看我们的,而且——可能会住上一段日子。”
见元满迷迷惑惑,安澜诚恳道:“我是专程来——投奔你们的,我实在想不出,除了父母,还有比你们更亲的人。以后可能要给你们添麻烦……”
元满听金凤简短地叙述事情经过,不等把话说完,便怒气冲冲地拿起电话:“我去找他,这王八蛋,他必须负责任。”
“他不知道这事,也没必要让他知道,”安澜拉住元满,“一切到此为止。如果你真为我好的话。”
“你怎么回事,”元满双眼瞪得像圆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懦弱了?想当年,班主任骂你,还知道反抗,现在倒好——真是越长越没出息,这些年的饭,白吃了?那老女人,又什么好怕的?你不为自己着想,也总得为孩子想想吧。你以为做个未婚妈妈,很好玩吗?”
“我不知怎么跟你解释。我相信你们以后会理解我的。”安澜叹息。
“算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安澜奔波了一整天,肯定也累了,就让她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金凤摇摇头,安排安澜住进她的房间。
“那你住哪?”
“我睡二哥房间。”
“那你二哥呢?”
“他经常要守店的。而且,他谈了个女朋友,正琢磨着要搬出去住呢。”
“哦,那我先谢了。”
那晚,安澜感觉特别地踏实,睡得也很香甜。她拥有的并不多,只不过她历经磨难,已不习惯索取,且更懂得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