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风已经独自在家很多天没有出门了。刚从英国回来的时候,他心中不是畅快淋漓如释重负,而是五味杂陈若有所失。他准备去放松,去散心,但他无论走到哪一处,都身似浮云,心如柳絮,那种失落的要把人拖死的感觉越来越沉重。他和柳浥晨一起去过的地方,他没和柳浥晨走过的地方,都充满了柳浥晨的影子,他控制不住的回忆,控制不住的想象。
他羞愧,他羞愧见到每一个人。
这天,他蜷缩在家里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还剩一点酒的酒瓶。突然,他跑到卧室,趴在地板上,仔细的找什么东西。床底下,桌子底下,门后面,每一个角落他都找了一遍。卧室里没找到,他就到外面来找。他跪在地上,横冲直撞般的搜索任何一个犄角旮旯。在书架下,他停了下来。他手上拿起了一个耳环,他躺在地上,把耳环捂在胸口。
暗蓝色的天空像一幅巨大的油画,柳浥晨倚坐在窗边,海风不时吹起帷帘,柳浥晨将她和杜华安的故事与未竞娓娓道来。他们是前后桌,后来又是斜前后桌,更是好朋友。他们经常互相讲解问题,经常会在老师说“前后桌四人讨论”时面对面的欢快的聊天。别的男生总是挑逗柳浥晨,柳浥晨不生气,却也不喜欢他们。杜华安不那样,所以他给柳浥晨很多的安全感和信任感。柳浥晨回过头跟杜华安聊天时,偶尔会小声唱歌,问杜华安好不好听,说“我唱歌好听,他们都不知道,现在也就你和晓茹(她的同桌)知道”。
柳浥晨却没想到,杜华安会逐渐的向她暗示出爱慕之意。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只知道自己不想,所以就每次都冷落杜华安的心意。看着杜华安状态越来越差,好像这些天不怎么笑,上课回答不出问题被老师批走神,她心里仿佛有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鹿,试探着,寻找着出路。那几天他们两互传纸条,同学们都以为情书,却不知里面写的是“我只是拿你当朋友,根本没有那种喜欢”“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厌烦”“如果在这样下去,就会很厌烦”。
后来没几天,班里少了杜华安。有的同学说,杜华安死了,是让车撞死的,不过还有人说是他自己跑过去撞人家车的。杜华安的位子就一直空着,老师不知是什么想法,没有把其他的同学调到这个座位上来。柳浥晨心里的那只鹿变得害怕了,甚至在夜里都在看不见的四周横冲直撞,弄得鼻青脸肿。她注意到女同学总是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男同学总是脸上挂着虚伪的热情。她明白,她知道她们在想什么,说什么。她给每个人的心里都安排了台词,“……真狠心呐”“……绝情啊”“……利用啊”“……可怜他太天真”。从此以后,这些捕风捉影的话语和那些似是而非的场景,让她一直努力,一直让自己优秀让自己不依靠任何人,对她来说,优秀都不是一种习惯,而是强迫症。
许景辉出院后来到了王致用的墓前。这些天他想了很多很多。他的左手还缠着绷带,吊在脖子上,右手拿了一瓶酒。墓碑上是王致用带有笑容的照片。看到这些,许景辉不禁鼻子一酸。王致用,一个有那么点耿直的人,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常常被人调侃;几年来的所作所为,也总是沦为司徒扬正等人的笑料。他不善言谈却喜言好谈,他自以为成熟确实为天真。他是一个鲜活的人,他是与许景辉笑过醉过一起吐槽过其他同学的人。现在他不在了,以后也不会出现。
许景辉把酒倒在墓前,说:“你好好喝了这顿酒,就这一次,以后我,可没时间来看你个煞笔。”他自己喝了一口,坐在墓前,对着王致用的照片说:“小井和田青青,文若和赵雅芳,看看他们,你说你当时,怎么就盯上何莞婷了呢?你再看看我,我们还有工作室,我们还有事业啊,你怎么就熬不过来了呢……你他妈大一的时候还说什么征途是星辰大海,以什么必须幸福的名义,全扯淡,星辰大海,星你大爷!……我早就看出你就这点能耐了!……”
等了好久,他用平和的语气说:“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太多了……其实你不应该死盯着晓风,应该学学启昊,那也是你真正的对手。”
酒过半瓶,许景辉也不知坐了多长时间,他看了看酒瓶,说:“还剩这点,都留给你了。”他把酒瓶放下,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站了几秒,走了。
“那你的对手是谁?”
许景辉驻足,轻微侧身,回头说:“我没有对手。”转身走,几步后又停,回头坦然道:“我唯一的对手就是我自己。”
杨晓风烂醉如泥的这些天里,幸好有冰姐。每天,冰姐都会来杨晓风,给他收拾屋子,把垃圾袋扔掉。这天,冰姐再来的时候,却没看见杨晓风。
“堕落天使”咖啡馆的牌面坏了,“天”字上字的那个“一”不亮了,一到晚上,这里就出现“堕落大使”四个发光字。小关他们要采取补救措施,封卿看了哈哈大笑,说:“挺好,挺好。”不过现在看不出来,因为是白天。咖啡馆里坐了个胡子很久没刮头发很久没洗的人。他就坐在柳浥晨以前每天都会坐的地方,两只眼睛仿佛看到什么,什么就会瘫软无力起来。他像柳浥晨那样点了一杯咖啡,从白天坐到晚上。晚上封卿终于忍不住了,对小关说:“你看好晓风哥,我先去了。”小关说:“你上哪去?”封卿说:“太悲了太悲了,我要出去玩儿。”“你不去安慰安慰?”小关说。“你看我像能安慰人的吗?冰姐一会儿就来了。”封卿说完走了。
冰姐来到咖啡馆,坐在杨晓风对面,默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轻轻的说:“放不下就去道歉,爱她就把她追回来吧。”杨晓风低着头,眼里噙着泪,抬头哭笑着对冰姐说:“我跟她说我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无比恶心,哈,每一刻都无比恶心,哈,哈……”说到这已是泪已经顺着手腕滑到袖管,一切烟消云散,唯余哀伤与呼吸。
冰姐不能一直陪着杨晓风,因为她马上就要和女儿移民英国,她还有女儿上学等很多的事要处理,不日便前往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