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爹爹,我们回去吧!”马背上的小妞儿浑身湿透,本来粉嫩的俏脸因为雨水的冰冷而变得苍白。
二当家的低头一看,调转马头,呼喝道“上马,回庄子!”
“二当家!”一个贼人回应道“大当家的吩咐了,不留后患!”
“有什么事情我担着,用你在这里放怂屁!”二当家又往灌木丛里看了看,只觉得那里砍得浅了些,“回庄子!”
马蹄声乍起,由近及远。
趴在灌木丛中的女孩儿依然不敢动弹,手掌死死的捂住唐非嗔的嘴。直到唐非嗔晕了过去,女孩儿才回过神来。
老天爷似乎在可怜这一对小人儿,大雨在此刻停下了。
女孩儿不敢多留,向着后山的一个山坳里走去。
女孩儿记得那里有一片草地,山脚的猎人们经常在草地里试着驯服野马和灰狼。
......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光放亮,小女孩儿找到了一间孤零零的小茅屋。
小茅屋虽然简陋,但显然有人打理,桌椅床榻一应俱全。可奇怪的是,里头没人。
女孩儿将唐非嗔放在茅草铺成的床榻上,自己坐在榻边,沉沉的睡去了。
......
第二天一早,唐非嗔醒了过来,只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覆盖着,痒痒的。
唐非嗔用手一抓,是那又黑又硬的血咖。
唐非嗔试着回想昨晚的事情,却只觉得脑壳发疼,越想越疼。
最后,唐非嗔只回想起了两件事——一种香甜的气息和一个朦胧的笑容。
那种香甜......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感觉,让人很舒服,心里满满当当的感觉。
那个笑容......好看!
“嘎吱!”
木门被推开了。
唐非嗔转头一看,一个女孩儿手里抓着两只灰色的大老鼠走了进来。
“呀!你醒了!”
女孩儿将两只大老鼠扔进一个竹条编织而成的笼子里,跑过去抱住了唐非嗔。
“不怕,不怕......”
女孩儿轻轻拍着唐非嗔的后背,语气温柔却又透露着一股子坚定。
“你是......谁?”
唐非嗔不记得很多事情了,但能确定那个笑容不属于她。
“啊?”女孩儿挺起身来,惊讶的看着唐非嗔,“你不记得了?”
唐非嗔只是摇摇头,而后又笑了起来,向前一蹭,拥进了女孩儿的怀中。
“很香......很甜......”
女孩儿不知道唐非嗔在说什么,只觉得可能是因为惊吓过度,让唐非嗔忘掉了那些可怕的事情。
“也好......我一个人记得就好......”
女孩儿轻轻推开唐非嗔,笑着说道“我是你阿姐,唐心月。”
“心月......”唐非嗔重复了一句,“真好听。”
“你是我弟弟,唐非嗔。你要好好活着,好好记住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你一定会找到它的意思。”
......
转眼就是十天。
唐非嗔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很快就好了起来。
唐心月则是每日里外出觅食,有时候会带回来一只瘸腿的老兔,有时候只是一两颗枯黄的野菜。
唐心月在处理吃食的时候,唐非嗔就在一旁拿着石头在地上画画。
唐非嗔画很多东西,白云、蓝天、草地、茅屋,但无一例外,画中都有唐心月。
“呀,我怎么到云里去了?”唐心月满眼欢喜的看着唐非嗔。
“呵呵呵......”唐非嗔只是笑。
“怎么这会子又躲到草地里去了,像一只兔子!”
“呵呵呵......”
“这茅屋倒是画得像,就是画的大了些,像是一个庄子......”
“庄子?什么是庄子?”
“就是......就是很大的房子......哎......”
正在二人谈天之时,一道身影来到了茅屋之前。
“你二人是......”
说话的是一位老爷子,一身粗布衣袍,绑缚着几根皮质的勒带,这是猎人的打扮。
唐心月吓了一跳,赶忙扔掉手里的田鼠,抱起了在一旁玩耍的唐非嗔,双眸流露着惊慌。
老猎人转头一看,挥手甩出一枚银镖。
银镖似乎长了眼,钉住仓惶逃跑的田鼠。
“这是我的茅屋,你二人是谁?”老猎人好奇的打量着两个小人儿。
“我们......”唐心月支吾起来,“我们是逃难来的。”
“啊呀!可怜的娃儿!”老猎人面露悲痛,招了招手,道“莫怕,我就是个普通的猎户。一辈子杀孽太重,无儿无女,你们就留下来做个伴吧!”
“谢谢您!”唐心月乖巧的鞠了一躬,却也不敢随意靠近。
老猎人并不在意,大跨步走过去,捡起钉在地上的田鼠,而后又扬了扬手里提着的两只稚子鸡。
“今日,让你们尝尝老夫的手艺!”
......
老猎人名叫王林天,已在此打猎十余年,今年已近六十。
“先前呀,我也是个做官的。”
老王头将稚子鸡拔毛开膛,正准备扔进一口铁锅里。
“爷爷,能不能去掉鸡皮?我弟弟不吃鸡皮......”
唐心月有些为难的看着老王头。
“呵呵,好呀!”
老王头笑着答应一声,抽出腰间的一柄匕首。说是匕首,其实就是用抹布包裹着的一块铜片。
“先前呀,我也是个做官的。后来,年景不好,不是大旱就是大涝,朝廷拨下来的那些赈灾粮款,都被一些贪官污吏扣下了。那些贪官真是丧尽天良,用那些救命的粮款去玩乐逍遥,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老王头说着话,将稚子鸡扔进了沸腾的汤锅里。
......
十年岁月匆匆而过。
老王头已年近七十,无法再深入山林打猎,只是靠着些陷阱捕杀野兔和野狐。
生计的重担自然落在了唐心月的肩上。
这十年来,唐心月跟着老王头习练了一身本事,早几年就已经能够独自狩猎。刀枪棍棒也都是耍的有模有样。
唐心月脑子灵光,将一些皮毛收集起来,到了赶集之日便会将一捆捆皮毛带到山脚三十里开外的小镇子上卖掉。
得来的钱财,多半是用来给唐非嗔买墨、买纸。
唐非嗔生性平淡,不喜欢打打杀杀,平日里只在唐心月的督促下习练一番武艺,其余大多时候唐非嗔都是在舞文弄墨。
唐非嗔本欲做官,却被老王头骂住了。
“爷爷,我要当个清官,又不是去做贪官......”
“那也不行!”
“怎么做清官也不行啊!”
“官场之中哪有清白之身?到时候可由不得你!”
“我不和他们搅在一起不就行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再说了!你就留在山里,替人家画个像,画个景,难道不好?”
“好是好,可是......”
“哪有那么多可是!”
老王头性子刚强,眼里揉不得沙子。
唐非嗔只好打消做官的念头,兴许自己真的吃不消官场上的那一套规则吧。
于是,唐非嗔每日里就在草地上画画。
唐非嗔画很多东西,白云、蓝天、草地、茅屋,画中都有唐心月和老王头。
在所有画卷底下,压着一张唐非嗔视作珍宝的笔墨。
画上只有一个笑容。笑容很淡,隐在一大片浓厚的橘色和黑色之中。
每次看见这幅画,唐非嗔都能回想起那个晚上。其它一些事情唐非嗔不记得了,脑子里只有那一股香甜和那一抹笑容。
......
“真好看!”
唐非嗔坐在草地上,全然不知那幅画上的橘色和黑色掩盖着唐家庄数十条人命的逝去。
“嗯?”
唐非嗔听闻一阵马蹄声,随即站起身来,向着山坡下望去。
一袭红色,随着骏马飘动而来。在绿草之间,在蓝天之下,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宛如游龙一般跃动,又如仙子一般飘逸。
唐非嗔看得呆了,一时间忘了动作。可随即回过神来,在高大的竹椅上抻开一张空白的画卷,刷刷点点。
马蹄声越来越近,唐非嗔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来得太快了,唐非嗔害怕抓不住那一闪即过的灵动。
骏马之上,是一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披着一袭宽大的红色斗篷,长长的马鞭随风舞动。
少女同样发现了唐非嗔,只是奇怪他弯着腰在干嘛。于是,骏马疾驰而来。
唐非嗔一时慌忙,打翻了朱砂。没了红色,怎么描绘面前的画卷?
唐非嗔把手指放进嘴里,狠狠一咬,干脆将渗着血珠的手指当做画笔,点刷涂抹。
这是,少女已然来到近前,骏马却还是飞驰。
唐非嗔停下手指,看着画卷满意的笑了起来。
少女把缰绳微微一拉,骏马紧挨着唐非嗔向前而去。少女在飞奔的骏马上低下身子,而后伸出手来,顺着唐非嗔的脸颊一摸,勾起了他的下巴。
唐非嗔的眼里出现了一张笑脸,少女的笑脸。
时间仿若停滞。
少年站在一副绝美的画卷之前,抬着头。
少女骑在骏马之上,低下身子,手指勾着少年的下巴。
四目相对,笑脸相迎。
“驾!”
骏马奔向了后方的山坡,而后调转了个方向,又向着山下跑去。
马上的少女环顾着四周,似乎在确认什么。
就这样,唐非嗔还未来得及打个招呼,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就飘走了。
唐非嗔呆愣愣的站在原地,吮着流血的手指,一脸傻笑。
......
“弟弟,进屋来!”
一身蓝色劲装的唐心月匆匆跑了回来,手里提着许多从集市上买来的红色纸包。纸包里有糕点、有脂粉、有烟叶、有画纸。
“好勒!”
唐非嗔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紧收好竹椅上的画卷,捧起笔墨和砚台,走回了茅屋。
“不好了,山下杀起来了!”唐心月有些惊慌,香汗淋漓。
“杀起来了?!”唐非嗔刚进门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何处?!”老王头放下了手里的烟杆。
“真是大胆!竟然敢在官道上抢劫官银!那伙子贼人真是命也不要了!”唐心月反手将屋门关上,“听说就是咱们这附近的贼人,近来可要提防着些!”
老王头的脸上刻着极深的皱纹,看不出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有些闪烁。
“我们提防什么?这山坳坳里哪还有贼人惦记......”
唐非嗔话未说完,只听见“嘭!”的一声,屋门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