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完从这颗半机械鼠首嘴里吐出的话后,蒂梵的动作彻底凝固了。
他原本盯上了位于平台下方尸堆里露出的一根东西——先前在混乱中遗失的矮人权杖。
他计划的很好,待会趁提兰尼寇不备,就翻下去拔出那根权杖,再和他干一场,因为自身剩余的法术涌流实在无法支持像之前那样高强度的战斗,更何况,在这个危险的环境,如果引发二次爆炸,就是万劫不复。
但现在,听完这句冷冰冰的陈述后,他大脑里瞬间迸发的信息流几乎将仅存的一点理智彻底吞没。
这给他造成的冲击实在不比方才的崩塌小。
提兰尼寇……早就死了?!
我……为什么会知道……桑纳这个名字?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否认自己是桑纳?
自己拖延时间的随口一问,竟仿佛点燃了一连串潜伏已久的炸弹。虽然尚未达到爆炸所需的峰值,但这种悬而未决带来的恐怖远甚于直截了当的冲击。
这意味着,先前所有关于这个家伙的假设和推断,都是错的。
并且,这家伙说自己的姓氏,曾经是米凯尼?
一只来自米凯尼氏族的半机械鼠,竟然寄生在堂堂诈齿族长的体内这么久,并且没人发现?!
最重要的是,还长着桑纳的脑袋?
荒谬!荒谬!
这么说,自己面前的这个家伙,真名应该叫……
米凯尼·桑纳!
就算以鼠人多疑的脑回路来审视,蒂梵也绝不相信会有如此真实的巧合。
重名就算了,关键是还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是自己经历了第一次爆炸后,记忆出现了紊乱?把两个完全没关联的家伙牵扯到了一起?
桑纳”似乎察觉到了蒂梵的惊惧与迷惘,他又蠕动着面部的金属肌肤,挤出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嘶,老实说,要不是把这句躯壳给弄坏,弄坏了,你可以不用死,”桑纳低下头,越过血淋淋的脖颈创口,看向自己抬起的右爪,“普雷格氏族的瘟疫大祭司,嘶,似乎对你,有兴趣。况且,用你可以换来很多,很多的次元石玩意儿,桀桀……”
在“桑纳”显露出自己的真身后,说话的语气都与先前大相径庭。
不再是提兰尼冦粗犷、野蛮的口吻,而像是一个狡诈、阴险、老谋深算、饱尝勾心斗角与反复暗算的老年鼠人。
比起之前的提兰尼冦,蒂梵对面前的米凯尼·桑纳更为头疼。
只要是个鼠人,都知道,最头疼的对手不是莽夫,而是深谙算计与陷害的狡诈之徒。
蒂梵没有说话,他仍保持着沉默,同时用警惕的视线打量着面前的对手。
他在结合先前有限时间内所有依靠感官捕捉到的信息,揣度“桑纳”的心态。
他知道桑纳至少在还有几句话的时间内,不会贸然出手——因为刚才的爆炸、崩塌给他带来的消耗远比给自己带来的要大,他需要时间恢复。
更何况,现在自己仍处于这个诡异而神秘的【强化形态】,虽然从法术涌流的强度来看,已经基本衰减到了谷底,但外形上还没有明显改变。
外形上的刚猛,能够造成一定迷惑。而迷惑在战术上的价值是巨大的,这意味着,米凯尼·桑纳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底牌。
涉及生死,尤其是涉及两个鼠人之间生死的博弈,往往就是一个关于“底牌”的学问:囤牌、出牌、藏牌、再出牌,以及何时出牌。
直到有一方底牌出尽,就是用生命洗牌的结局——更锐利的爪子和啮齿永远是属于赢家的。
“次元石玩意……对你来说,应该没多少用处吧。”蒂梵终于开口了,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情绪的波动,在这种时候,沉稳暗示着对方自己可能还有“存货”,尽管现在确实没有更多的好办法了,“窃取诈齿·提兰尼冦躯壳的米凯尼……工程术士,嘶,不缺这点石子儿。”
“天真!天真!”
出乎蒂梵的意料,这颗半机械鼠首竟然张狂地笑了起来。
“别把米凯尼,米凯尼!这个肮脏的词汇安在我身上!异端,你永远不知道,次元石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它注视着那根在牵引下快速张合的巨爪,并在蒂梵的注视下高高举起,布满创痕的肌肤下,似有无数机械构件在铆合,“次元石,是生命!生命!这具躯壳,是无数次打磨、调教下的完美产物……”
“而你,用你那根丑陋、畸形的破腿,破坏了我最好的容器……要知道,普雷格·德特斐斯的开价,是氏族下属的一整座次元矿呢……”
听到【容器】这个词的时候,蒂梵又感到有些不寒而栗。这家伙,完完全全把肉躯当成肆意机械改造的对象,不过是维持生命的附属产物,而非承载生命的必需。
这个坏了,换一个【容器】就好了。
他又立刻想到自己那只在地上苦苦维持着平衡的义肢,和这个半机械鼠相比,的确是再粗糙、破陋不过的造物。
该死的工程术士!这是什么逻辑?
但蒂梵马上发觉到了“桑纳”话语中的疑点:按他所说的,次元石是【生命】。那么,要维持这鼠中之鼠的形态,应当要耗费大量的次元石进行提纯、萃取……而自己现在逼出了他的【真身】,这家伙就立刻撕毁与普雷格瘟疫大祭司的合约,要杀人灭口。
这么说来……嘿嘿……
这个寄生在提兰尼冦体内的“桑纳”,见不得鼠人。
更准确地说……他见不得的,是米凯尼氏族。要是暴露出去,可能在鼠人社会里会引发一场大风暴……
当然,这是猜想。但是,蒂梵从来不惮于用合理假设和猜想,去扰乱对手的心态。
想到这,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啮齿轻轻开合:“那么,这样说来……嘶,只敢待在提兰尼冦躯壳里苟活的玩意,你,也不过也是个异端嘛……”
“我们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蒂梵伸脚往后稍稍挪动了半步,“只不过,我是神赐的异端,而你,只是米凯尼的异端,见不得人的破铜烂铁……”
半机械鼠首的表情随着蒂梵最后一个词从啮齿缝隙间蹦出,而彻底扭曲变形,瞳孔里的红光似乎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发生频闪。
“是吧,米凯尼·桑纳?”蒂梵迅速将重心往后一靠,以一个躺倒的姿势,从平台上一跃而下,落向下方的尸堆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