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慕去看身陷牢笼的程矿长时,三十分钟的时间程功都在给小慕讲闺女的过去,学着她的口吻,她的手势,她的蹙眉长叹,他都原封不动说给了小慕。会面时间一到,小慕的话筒已经扣回,程功还在电话那头命令小慕,你记住了没有,记清楚了没有,小穆心下可怜,隔着厚厚的玻璃说:程矿长您放心,等您回来后,我一定交给您一个圆满完整的家。
所以从监狱出来后,小穆打电话说给程晨介绍对象,说人他都约了,程晨拒绝:谢谢劳烦代我陪好人家,电话就挂了。他无奈又四处托人调查阿斯汉,是单身还是已婚,得知阿斯汉还是单身时,他欣喜万分,打电话找程晨要谈谈她的婚姻情况,她还是拒绝了。
紧接着,那天下午,一个熟悉到几乎陌生的号码扰醒了程晨的电话。她看着,心里没有太多想法,或是感动,或是委屈,泪水静静淌下她的面颊,既是爱我之人,便可以喊骂我,鄙薄我,但绝不允许,以如此不堪的方式对待他――何况,生体发肤受之父母,同样受之父母的,还有妈妈这个专属称呼,所以在已经成年之时,再称呼别个女人“妈妈”的时候,就像身体突然多长个手臂,该是有多大的勇气多大的决心,带有多么强烈多么炽热的感情,带有多少天然式的依赖和天然式的期许来接受的。所以一旦情况相反,爱恨这对孪生子手足相残,最后爱死绝恨独大的时候,随之而壮大的,还有深深的冷漠和绝望。
程晨绝望了。
小穆再打电话说这事儿时,她说,一个离婚女人怎么配得上他,再说,她不愿意他俯伏于妈的眉高眼低之下,就算是老人也不行,所以也没听他解释爱情怎么高贵,怎么永远凌驾于世俗之上这些纸上谈兵的道理,程晨就挂了电话。
再见到小穆时,秋的戏码已经上演。那时候她才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可也就是因为小穆的一再要求,母亲又成了债主们集体声讨之对象,重新隆重地暴露在众人的冷嘲热讽之下;祸不单行,也就是那时,弟弟被亲生父母接走了。·
小穆跟马美汇报说阿斯汉依然单身,问她接不接纳阿斯汉。
不等程母发表意见,小穆抢先说那是董事长的安排,意思是:出于礼貌,我知会你一声,接不接纳无所谓,马美一听,愣了。
她百转千回地想,一个政府部门的小领导,绕来绕去还是嫁给一个打工的,这就是缘分?有名有望的富家千金――困难只是暂时的――挑来拣去还是嫁了个毫无来头的血统,这就是命?
明明罗敷有夫,明明使君有妇,怎么兜兜转转一个成了牛郎一个成了织女?那如果这样,自己该继续佯装不知,还是跟闺女摊牌道个歉好,毕竟那是一个孩子,她隐隐觉得自己有些过了,她坐着想,躺着想,拖地抹桌子想,可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对于阿斯汉来说,曾经那些不美好的交集,于情于理都不该成为一家人,就算真的像小穆说得那样,他的事业正如日方升,但总觉得别别扭扭,此生不见才好,她想的昏天黑地,想得满天流星,最后她想起一个人——甄猴孬。
马美将儿子托付给邻居,匆匆忙忙赶往而甄大师家。她进门就说,甄大师难得清闲,今天没人啊?甄大师眼珠一转,眉头一皱,无奈地说:忙了一上午,半个月来,刚落个清闲!
客人马美正要关上门,门缝里伸进一条胳膊,把住门框,那人嘴在外边,气喘吁吁喊着别关门。马美赶紧往边上让了让,只见那人径直冲向甄大师,大声嚷嚷:等你一上午老甄,终于开门了,赶紧关一下水闸,把我家淹了!
关于那个人的那档子事,马美当时没有太多想法,她只是到处找椅子落座,一门心思等甄大师指点迷津。
按照流程,甄大师递上纸笔来,马美写好生辰八字。写毕,甄大师抄起那个由软纸片做就,里边写着稻草人内裤,外边画着四道符,横批是普度众生的“简易X光机”窥探玄机,由于马美并未考虑大师镜头的大小,他们全家人的姓名生辰,加起来整整一大行,于是,大师只好缓缓移动着自己的扫描仪,从左往右,从右往左,来来回回,一遍一遍,在某些地方,仿佛看见肺叶有瘤子的大夫,他突然停顿一下,再接着走,到下一个停顿的地方,玄机终于毕露,他发丝抖动,眼皮忽闪,声音急促地问马美道:最近心情极度郁闷,是怎么回事?
一听道破天机,马美像拔了塞子的一样,嘀嘀叨叨嘀嘀叨叨把家里的情况都说了,说丈夫入狱,说女儿离婚,说自己替别人融资现在还欠债一千多万,幸亏她一直结利息人家没找上门,否则也得把自己送进局子。
甄大师跟着马美的话题一一做着分析,分析分析他就沉默了:他先还运用玄学解释着程功有牢狱之灾是因为劫财太旺,女儿离婚是因为他已经看见她命里本身就有两个男人,只是怕马美伤心,一直没说。直到马美说到自己给金玉房地产的赵辉融资时,大师顿住,仿佛囫囵吞了个鸡蛋黄,噎住了似的,像听着,又像已经不耐烦,开始不露声色地划着一个圆圈,随着马美叙述的深入,他的圆圈已经越画越大,越描越黑,渐渐模糊了他们一家的名字。
最后甄大师拿起那个纯手工“自制万花筒”,翻起沉重的眼皮,沉痛地宣布:今天下午,三点以后,有一批债主要拥进你家,你要毫不保留地释放你家的不义之财,减轻你丈夫的罪行,否则,可能,终他一生,说得难听点,也闻不到隔壁饭店的干崩羊肉了!
接下来的流程,是消灾化解,点香磕头啰里啰嗦祈祷之后,程功就会在监狱里逍遥快活,简直如同住进了五星级,程晨虽命中有两位男人,但将来也是幸福的,马施主的债务能拖到山水市煤炭行情好转,市场走起上坡路,但大师说不用了,他已经非常确定这次的灾祸不是几炷香就能了事的。
可马美坚持要做,说就点个香不行,再祈祷祈祷,大师彻底失去了耐心,他看都没看女施主搁上神龛的一沓子钞票,几乎是恐吓她道:赶紧回家吧,要好好保护你的小儿子!
马美沮丧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去的,沿途看了什么,她只有心烦意乱地等,等下午三点的到来,她希望时间快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了甚于不来好。
所以她如愿以偿,三点差一点儿,两个最大的债主上门了,他们提胳膊撸袖子,不到半小时把整个家弄得烟头遍地,乌烟瘴气。他们说,钱不是他们的,也是从三朋四友那里融来的,他们好说话,他们的朋友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还问马美:听说过我吗?
马美没钱,她哭着求他们,当着他们的面给赵辉打电话,骂了赵辉一顿,又提前结了本月的利息,马美说,等她爸回来,一定想办法。
打发走那些人,马美长叹口气,但气还没喘顺,儿子的生母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