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晨靠着床头,边有一搭没一搭跟她爸聊天,边看着一滴一滴的液体坠下,阿斯汉到底干嘛去了?信息发了好半天,他连回信息的功夫也没有吗?
隐隐的不安缠着她的心尖。她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是妈赶走了他,并且警告过他,别再跟她联系。
医院里又闷又腥,窗外的世界已经被黑暗吞噬,程功怕闺女着凉,早早拉起了窗帘。
可妈还不知道自己引以为豪的男人已经不顾情面踏入了红尘,真是可悲,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男人也不能免俗,从来好脾气的爸竟然也好腥。
如果程功一意孤行,打算一条道走到黑,马美知道了会怎么样?会一哭二闹?去程功的单位闹,去大街上闹?第一种情况有可能,后面的情况断然不会。就在程功当上矿长的同时,马美也从此当起了自己的皇帝,穿起了最华丽的黄袍,飘飘然示人自己是怎么不着边际的幸福。可这样一来,等于是自己拎着高音喇叭向世人宣告,她马美根本就一丝没挂。邀功呢?邀功可是马美演了二十来年的老戏,早就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打从程晨记事起,只要她爸或者她爸这边的亲戚让她妈有些许的不如意,那马美就敲起了竹杠:你凭谁?还不是凭我二姐,啊......他赵辉活撒谁了?还不是凭你?一开始,程父偶尔还嘴“你这张嘴呀”一句半句的,后来只要她马美一唠叨,保准她十天半月听不到男人的一个回声,看不到男人的一个笑脸。
程功就有这本事,即便他跟旁人天上地下嘻嘻哈哈能笑掉智齿,只要一转头看见老婆,“蹭”就变脸,仿佛自己看见的是杀父仇人。并且无论马美怎么打擦边球,他都不带还一脚,听风听雨就是不听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她。
然而渐渐地,马美也觉得无趣,程晨也听不到二姨长二姨短了,最主要的是二姨夫得了病,程父直接给了十万,这十万直接断送了马美在自己男人那里讨赏的资本,反而更夯实了自己在娘家人那里邀功的根基,0当然,三朋四友也有份儿。
程晨也担心这个问题,父亲是成年人,他到底要怎么处理自己的私事那是他的问题,他需不需要跟女子汇报,那也不是原则问题,而且程晨知道,爱情这个不由人的东西,怎么就必须任由父亲摆布,招手即来,挥手即走。所以,如果她爸不听劝,那妈迟早会知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妈她会怎么办?哭闹肯定是少不了,但要怎么哭怎么闹,哭闹到什么程度?
无声的液体进去程晨的身体,汇入血流,到达血管的枝枝桠桠。胳膊冰凉。程晨想起自己算卦的事。
妈志得意满地说,她的符水喝的特别完美,仿佛自己直接变成了如来,任爸变成什么飞禽走兽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另外甄高人给的那个精致的桃木小人,她已经用那根明晃晃的大头针扎成了筛子。这么说妈无论如何不会往这上头想了吧。阿斯汉说她程晨迷信,这不说的挺准,只是时间仓促,应对措施没有生效罢了?
不久针扎的痛就到达了那个女人的心,爸作为她心心相印的另一半,势必是一针穿串儿,扎疼了爸,那时候爸会猛然觉醒,垂垂老矣做的是些个甚丢人事,他心一横悬崖勒马,了断这段不光彩的孽缘。
自然而然地,毫无计划地,程晨再次回到她爸的意外情感上来。
她探过去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抓住父亲的手臂,非常平静地说:“爸爸,今天的事,权当我甚也没看见。
你现在有了儿子,马上......你会有......女婿,所以你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为我们做更好的榜样,比年轻时候更好,爸爸,你说过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将来给你的女婿知道了,如果他也走你一样的路,你怎么替我教育他?我还怎么反驳他?
爸爸,人不能既想老死花酒间,又要鞠躬车马前,这样的话,家就没了,另外这也不是你的性格,爷爷说,‘家丑不可外扬,’所以这么多年,爷爷这一门可谓羡煞旁人,可你知道,不是人人像你一样善解人意,无论他们怎么对你,你都是用自己强大的胸怀包容了他们,你也只相信爷爷的那句‘兄弟阋墙,外御欺辱’,这件事也一样,你不会把她带回家把我妈怎么样,你想想,你打算把她带进咱家坟墓吗?如果答案是否的话,就好聚好散,因为再过几年,街坊邻居都知道她跟过你,跟过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谁还要她?所以,既然你爱她,那你更应该展现你强大的胸怀,想她的好,替她考虑,这样你这颗自己都厌恶的太过良知的心才会安宁。
爸爸,作为女儿,我这么说有点缺德,对我妈也是一种致命的侮辱,但是,作为一个社会人,作为你的知己,我真心地为你在知天命的年纪邂逅爱情而高兴,毕竟人在短短一生中,不能体验爱情这么玄妙的东西,不失为一种遗憾,一种失败,就像一锅汁浓色诱的炖羊肉却没放咸盐一样。可是爸爸,我知道你再次面对我妈的时候,又是何等的内疚。你不仅对我妈内疚,对......她也内疚,所以找个时间,分开吧。这话,这事,我答应过你,会把它们烂在肚子里,至于你想怎么做,由你......
……
其实,我妈也真是可怜......我每次拿回来奶豆腐,我妈连我都不给吃,袋子不打开就搁进了冰柜。但只要你没按时回来,她即便有五桌子三缺一在招呼她,也记得拿出来闻一闻,生怕你回来,东西变了质,没得给你拿。其实我妈是嘴巴不饶人,再说饶不饶人,她都跟你一起撑起了家。说实话,我爷爷奶奶给我大爹二爹盖房子,连咱们家一块瓦都没给,但最后养老送终的还是咱家。我妈就算是观音菩萨,也估计要去玉皇大帝那将你一军,告你一状。
......
爸爸,我有个要求,我要求你一个星期至少回两次家,是专门的回家,不是开会路过顺便回家,也不是出差路过顺便回家。”
程晨的话使她父亲的头深深埋了下去。他抓着自己的小指头,不停摩挲指甲盖,过了好半天,他目无表情地抬头,看向窗口,“知道了,我会安排……”
这样的父亲使程晨百味杂陈。
她对父亲的了解,就如他对她自己一样。只是听他的话听了这么多年,一转眼,自己都可以对他颐指气使了,程晨有些得意,有些做大起来。然而她又想,人渐渐地,都要有家,有孩子,一旦有了这些羁绊,人就要控制哪怕最合情合理的欲望,说白了,就是你必须要成熟。事实上,与其说是成熟,倒不如说是对自己的无可奈之何做出的无可奈何的妥协。
程父又陷入沉思中,程晨正面望过去,眼睛渐渐放了空,父亲剩下一个卑微的的暗影,瘦削的肩膀微缩着,显得无助又枯槁,程晨软下心来,当年的父亲不能为婚姻拍板,今天的阿斯汉一样不能捍卫自己的爱情,因的因相同,果的果一样,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
程晨扫了眼手机,还是没有信息来。但她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跟阿斯汉核实,她暂时不想出卖她妈,或者阿斯汉因为别的原因没有出现而使父亲有所质疑,所以她直等她爸出去的空档,她才试着拨过去。
嘟……您拔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不对啊,如果忙线就没有“嘟”这一声,这是什么意思?程晨好生疑惑,可没容她多想,她爸就返回到了病房,他提了提裤子坐下来,问闺女,“你那个对象在哪上班?家哪的?哪毕业的?今年多大?”
程晨知道,只有她爸了解她,只有他能读懂她脸上的惊叹号。
“比我大一岁,阿特克尔旗的,我大学同学,在设计院工作......”程晨还想说,她爸切了过去,“哦,你这么个条件,这么个模样,他们家同意你吗?”程晨给她爸问得满脸绯红,但也不忘拍老爸马屁,“就凭我有这么优秀的爸爸,他家怎敢说半个不字!”“”好,只要是你喜欢,爸爸也同意他,支持你!”
一把阳光撒进了她的心房,程晨看着寡白的病房都好看,她微微皱眉道,“可是我妈……”但她没有说完,有这半句就够了。愿意懂你的人看表情,不愿懂你的人对口型。
“是你跟他过日子,你只要懂得无论你妈做什么,都是不想你受委屈就行。回头我跟你妈商量。”程父义正言辞地回复闺女。
程晨想抱抱她爸,可输液管挡着,手也不利索,她只好作罢,但她知道该怎么做,她要给阿斯汉打电话,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命令他,来医院,她爸要见他!于是当着她爸的面,程晨又拨了阿斯汉的号码,可还是忙音,前边却带有正常的一声嘟,程晨看了看手机,心说那家伙把她拉了黑名单?那怎么可能,阿斯汉说过,就算是她提出分手,那他也永远是后她一步离开,先她一步转身,何况从昨晚到现在,她更加笃定这一事实,即便分手,也要分得隆重,分得心安理得。所以她觉得是自己的手机有了问题,于是她想了想,问她爸要了他的手机,熟练地拨出了阿斯汉的号码。
嘟……电话正常,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你好,哪位?喂?哪位……”
程晨咬着嘴唇沉默,眼泪“唰”地漫了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