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美十分气恼,却还要揪她的床单,想让她吃点山药丸子,只要她吃,他就能见缝插针,跟她解释自己物色的男人多么出类拔萃,跟程晨多么般配,婚后有多少有利家庭的先决条件,无论是家庭背景的奠基,还是孩子的教育,亦或是老人的赡养,不论从哪点上来说,他都是她另一半的不二人选,她没说,但是个人都知道,他才是她东床客的硬件标杆。但这都不是程晨想要的,直接点儿讲,她只想到孩子的基因问题,她就喜欢了那个人样草包!为什么这么说,这是因为,她妈边往门口踢着一个垃圾筐,边掐着嗓子诅骂,又怕让她听到,又想让她听到——偏偏看上个人样草包!
马美的“人样草包”刚好飘进来人的耳朵,那人推门进来,正好看见对方脚下那个踢一脚动一下的垃圾筐,像个不服软的孩子,眉毛即刻挑了起来,她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十分钟之前她来过,马美让她再换个垃圾袋,她说不用换,满了再换。就此,马美鄙薄过她一句:穷酸!又不是用你们家的!
凡事有因果。
那女人行走江湖有些年,生的冷的吃过,轻的重的扛过,皮肤黑里透红,颧骨高凸,眼睛深深陷了进去。马美这种侍钱傲物的女人她见得太多,所以她能根据对方的言语举止眉梢眼角准确判断,到底是什么原因致使她如此心浮气躁,又使她这么目中无人。基于此,她能一拳砸碎她的牛头马面,给她可怜的自尊心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你别男人不待见跑来医院撒野,有空好好讨好讨好,免得男人在外得靠油包腰子,自己家里却到处塞着过期的精油瓶!”
盛怒之下,必有莽夫。
这话一出,马美完全没有“先理后兵”的必要,直接就开打。她起手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边咬牙切齿骂骂咧咧往下扯边往地上拽,可对方也早就做好防守的准备,她背过手使手里的笤帚把子使劲一戳,竟不偏不倚戳了马美。
马美“妈呀”一声撒开了那把就要出土的头发,蹲在地上眼泪直流。
这就是血缘的珍贵性。即使窝里如何不尽如人意,只要外敌来犯,立马放下锄头,一致对外,这也正是“兄弟阋墙,外御其辱”的最好解释。所以尽管马美已经严重冒犯了程晨,她甚至想说点什么难听的报复她,可当那女人说出那句男人不待见的话时,程晨装着没作声。她希望母亲扯烂她的嘴,别再让她满嘴喷粪。然而她妈选择扯头发。也好,这样嘴巴贱歪歪的女人也得教训教训,不料她却搥了她妈那么狠的一下。看到她妈突然吃了亏,程晨一把扯下正淌着液体的针头,顾不得流血不止的手,奔过去想拉她母亲起来。
马美一看闺女来,她不顾疼痛,猛地站起来,给闺女狠劲儿倒着推回床上,自己大哭大叫,“大夫,大夫……”
江湖中人见不得江湖的血腥。那女人一看程晨血肉模糊的手,脸色瞬时变得煞白,她顶着一头乱发,冲过来抓她的胳膊的手不停颤抖,程晨下死手甩开她,希望她至少是间接杀了她的凶手,反正往后余生里没有阿斯汉的日子,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自己一个人走下去,就这样一了百了,让她为自己的尖酸刻薄付出代价。
“放开我,你没有资格动我!”血溅了那女人一脸。
“女子,大婶给你抓着,大夫这就来了。”她几近求程晨,伸出手但不敢碰她。'
飞出去叫大夫的马美又飞回来了。程晨不能不听大夫的,大夫进行细致地处理并稳定她的情绪,马美给她洗了手之后,整个手背已变得淤青。
马美的脸色很难看,她没有因为副院长当场开除那女人而变得开心,她坐在闺女的床边,阔腿裤盖住她的脚背,但黄白色的袜子上黑色的脚印犹在。她一下一下往里塞着床边上皱皱巴巴的床单,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太阳掉转了方向,开始照射起程晨的脚。
“不想吃山药丸子,你想吃甚,妈妈给,给你三姑打电话,让她做。或者……”马美说着伸手够电话,不自觉地一皱眉。
“我就吃山药丸子。”程晨反手够了上面的一盒。
马美一把抢了过去,脸上显得快活了些。“傻女子,这哪能吃,冰凉冰凉了都!你要想吃,我给你热去!”她微微叉着腿,几乎是抱着两盒饭走了出去。
马美走后,程晨又想起了上次,就是母亲收到那个桃木小人,不知道妈是怎么理解的,她没有解释,妈也没有问,它到底代表了什么。但通俗地理解,它跟过年买的踩小人袜子没什么区别,意义也一样,所以她把那个小人跟今天这女人联系起来,这样正好将爸的龌龊事转嫁在这女人身上,当然,她更想试探她妈,看看她到底知道几分。
所以等马美又抱着饭盒返回时,程晨边接住饭盒,边问她:“妈,上次,上次大师给的那个桃木小人,我是不忘了告诉你怎么操作?”“我知道,他给了根针,就扎在它身上......”“哦,”她佯装思考,轻轻噙着筷子头提出她的疑惑,“按理说,小人已经处理了,这,这怎么今天又出来一个?莫非你没扎到要害之处?”“是,可能,你说,这个烂女人!”马美叹了口气,眼神落寞,几乎没把闺女的话听进去。
程晨一下子感到这个“烂女人”竟是一语双关,隐含一石二鸟之意。她有些焦躁不安了,勉强吃完了饭,她赶紧打发母亲帮她找管床大夫,什么时候能出院,她抱怨医院难闻的消毒液气味,她讨厌这种白色的床单,她要结束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她想回家。
程晨相信,对于一个没有事业唯男人马首是瞻的刚五十岁女人来说,比起丈夫出轨给心理的打击形成的内伤,肉体的痛算不得什么。何况,她的男人比她小了三岁。
这是她这几天跟父亲聊天时才知道的,程晨问他:“我妈一骂大爹,奶奶就在背后戳我妈脊梁骨,她说我妈比你大了整整一巴掌,是吗?”“没有,三岁!”“我问过奶奶,‘我妈说她比我爸大三岁,你怎么老比划五岁呢?’她说,‘那是你姥爷为了把闺女嫁给我,偷偷改了!’是吗,爸爸?”“没有,你奶奶看不上你妈,觉得没文化,年龄又大,故意那么说……你奶奶跟你说这些......”
所以,她打发妈去找大夫。她明白给人戳一棍子那里有多痛,但她必须即刻知道,妈是否已经知道,只是为了挽留面子婚姻而佯装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有了内伤。
电话“嘟”过一声,程功就接了起来。程晨先嘘寒问暖,问问说话是否方便,确定可以讲私人电话时,程晨问父亲:“爸爸,我妈,她知道你什么了吗?”程父一愣,啊了一声,接着说:“应该没有吧,没有,没有,你不说就没有。”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掩饰自己的龌龊事给女儿这么提起。
“怎么啦,你妈她?”程父接着问。
“没怎么,我以为她上午出去了好久,跟踪你去了呢!”
“哈哈,没有的事,再说,跟踪我我也没做甚,行,好好休息,爸爸一会儿就过去了……”
程晨没有说妈也受了伤,尽管她最需要的是爸的安慰。除了养伤,她的职责还有尽可能帮助妈维持她的良好形象,还有,兜住爸这段不光彩的经历并且看好他,让这段经历成为他乏味失望的情感世界里最动人的一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