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晨见了她妈亲自为她把关的男人,冯焱君。
对于多风寒冷的西北高原的初春来说,他们见面的那天好像风婆婆休了假似的,阳光因为没有她老人家的骚扰,柔和地爱抚着芸芸众生,她中午回家便换上了白色短T恤,外边穿一件黑色轻薄款羽绒服,这天气真好。
冯焱君跟程晨一样,白T恤加黑色薄款羽绒服,就是这样不谋而合的着装,让冯秘书一度以为他们是有情人的心有灵犀,而程晨坚决怀疑是她的母亲大人告的密。也许是她多疑且多情,素昧平生就让一个男人如此着迷,那是狐仙,不是人。毕竟冯焱君的条件也不差,万一自己没看上,对方却口香糖一块黏了上来,可不就坏了四月八了,哪能现在就盲目逢迎。
冯焱君个头不高,老成持重,秉承了高原男人的粗犷和豪爽。单单就五官而言,不难看,但程晨第一眼没看出感觉来。
那天,他选择了一家非常浪漫的餐厅,整个房间呈暗红色,座椅靠背很高,根本看不见邻桌,中间餐桌呈半圆形,坐那里的客人巧妙避开了四面八方的眼睛,这样的设计加上餐厅音响的浅吟低唱,实在太适合每一对情侣呢喃细语,电眼秋波。
不过,她无所谓。
老板很用心,每道菜都和这餐厅一样暧昧,腰果百合称之为百年好合,西红柿拌白糖叫做没有你我怎么办,小米辽参粥美其名曰好想一口吃掉你.....冯焱君开始点菜时,用眼神征求程晨的意见,看她爱不爱吃,但只点了一道,他便不再看她,后来干脆假装文盲。“这道,”他心虚地翻着菜单,“这道,这是热菜吧,这道......这个是辣的吧......”他收起菜单看她时,脸上隐现着淡淡的红晕,好像喝了酒一样。
“少点,我晚上减肥,”程晨说。“你不胖,我……”程晨知道他要怎么说,所以她赶紧岔开话题,他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冒进,随即改了口:“再说,我点的都是素菜,适合怕胖的人,”说完,他又兴致盎然要了红酒。
餐厅大约为了避免那些初次约会男女们的尴尬,他们上菜速度极快,十分钟不到,一手一盘儿三代一对儿呼啦啦上了一桌子。
“吃这个基围虾,不油腻,”冯焱君夹一个要放程晨盘子里。
“谢谢,我不吃,我减肥。”她伸出双手盖上盘子,他的基围虾原路返回,落到自己盘子里。
她也说不上为什么,来都来了吃个饭又何妨?可她就是不想,这辈子,只有一个男人给她夹过菜,或者别的男人可以以别的方式关心她,但不是夹菜,显得太亲热太亲密,她不要,或者说,现在还不习惯。
“这个,老板自己农场的菜,纯绿色,西红柿,简称西绿柿,维生素C……”冯焱君努力让空气活泛起来,可空气更加凝滞,气氛更加尴尬。
“谢谢,我要吃自己来……”程晨做了个拦截的动作,西绿柿追寻着先烈的足迹,悻悻然落到刚才被退货的基围虾旁边。
“吃个饺子……”他无奈地夹了一个饺子,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送她盘子里,程晨还是手疾眼快,当场拦住了他。“太油腻,另外如果我想吃,我自己来,你吃就行。”
……
“菜不对还是人不对?”冯秘书突然问程晨。“菜不对换菜,人不对……只好请你忍耐忍耐……”
程晨笑笑,表示可以忍耐,等他吃完再走。还挺风趣,不过就是没有阿斯汉长得好看,她真的没有一见面就脸红耳热,这没办法,感觉不由人,就好像让她现在突然凉起来,没有必要条件,她是不可能随便就凉起来的。
最后一次献殷勤无望,冯焱君看看自己已经荤素搭配五颜六色堆得满满的一盘子,尴尬地调侃起了那个不听话的饺子,“嫌慢待你了吗,还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不想鹤立鸡群!”程晨定定地看着他,不答话。“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说,这个饺子......”他像闯了大祸的孩子,眼睛里充满了惊吓和尴尬。
冯焱君费尽力气把那只滑溜溜的饺子稳在顶端,然后像拌蔬菜沙拉一样,把它们歇斯底里拌了又拌,接着低头大口大口全部吃了下去。
程晨想阿斯汉,她想他了,他曾经也是这样的手足无措:来,服务员,帮我把这盘皮冻热一热......当只管服务的服务员把一盘油汤子当上桌,他的脸红到耳根。
程晨慵懒得靠在沙发上,心不在焉。
“酒对吗?”冯焱君丢开擦了嘴的餐巾纸,端着杯子问程晨。“酒不对换酒,人不对喝完这瓶我走。”
“不知道,喝喝看!”程晨不自觉地碰了他还握住手里原地休息的杯子,不换气喝完,递给他高脚杯。“听介绍人说,你母亲挺厉害,说说,她怎么拆散你们的!”冯焱君头也不抬问道。“做个朋友总可以吧,来,这个饺子,不错,有种惊天地泣鬼神的香,因为厨师放了太多的香油,你尝尝!”
果然,程晨一下口去,“嗞”射出一股油,射了冯焱君一脯子。
“跟陌生人吃饭,我总会出洋相,所以,宁愿饿着,”说着,程晨的手已经够到了他的胸脯,帮他擦了如一条毛毛虫似的油道子,不过还是有一个明显的印子,只好拜托他自己回去洗洗了。
她愿意讲,她愿意给全世界的人讲他们的故事,她想在她情到深处时,看人们为她掉下同情的眼泪,但很少有人愿意听,连她最亲爱的姑舅姐姐也只是象征性的眼眶红了一红,可现在好了,有个人主动要听,那她就讲好了。
但真要讲,程晨又不知从何讲起,她又怕他厌烦。“是,我妈很厉害,稍有不入她法眼的事,她就明里暗里提醒你,刺激你。”
“哦,那他做了什么不入法眼的事,让我姨看不惯了?”冯焱君喝下一杯红酒,问程晨。
“他没房子没存款,竟然送了我家一只羊。就这件事不入我妈的行家法眼。”
冯焱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我妈很厉害,真的,我跟我爸都怕,不过......”程晨感觉自己头昏的厉害,眼前的冯焱君好像长着上下两层眼睛。
“不过什么?”冯焱君抬起眼皮问。
“没什么。所以,你以后找女朋友,丈母娘也要挑一挑,虽然不在一起生活,但她干涉你另一半的思想。”程晨说着就要哭了,鼻子张了两张。
冯焱君不再就这一话题发表看法,她应该没见过像程晨这样的女儿,但他不介意,看着她支不住脑袋的脖子,伸手夺下她的杯子,“走,我送你回去,你的车放这里,我明天一早接你,你来取车。”
“不好......”她说。
冯焱君仿佛没听见似的,不经她允许,站起来替她穿衣服,背起她的包,扶她下楼,她晃着扶住门框想走出去。
冯焱君往吧台去的时候,程晨大声叫他别送她,自己回去,可话没落音,他人便冲出在她面前,身子一蹲就背起她,给程晨塞进了自己的车。
“谢谢你送我回家,明早就别来接我了......我不想瞒你,在我心脏这块一亩三分地上,有一分永远留给了别人,这样做的最坏结果就是,即便我答应跟你交往,甚至最后跟你结婚,稍有不慎,我的灵魂就会出轨,玩起一个人的婚外情。但是,感情的事,你也知道,不由我......你这么优秀,所以你应该拥有同等档次的婚姻,我不配......如果可以,我想成为你推心置腹的朋友,分享你幸福生活的快乐......”
程晨就口齿不清地说到这里,他的手突然盖了上来,“程晨,你知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无论爱情友情,它终将会转化为亲情’,不论你跟谁结婚,你一样会忘了那个人,因为你慢慢会发现,年轻时你以为至死不渝的爱情早因为有了孩子有了家庭而消失殆尽,真的。到头来,你甚至连他什么模样都想不起来,如果你的孩子早恋,你会笑话他们,像自己年轻时的执着和天真......我想......”
等红灯时,悠悠然,冯焱君放下手,整个人掉向程晨,抓住程晨的肩膀,“你说稍有不慎,你的灵魂就会出轨,你会玩起一个人的婚外情,对吗?”
“对!我会,百分之二百!”程晨举起两个手指头。
“我不信!”冯焱君坚定地摇着头。
“那你是觉得分子大了还是分母大了?”程晨歪着头问。
“现在不知道,所以我想试试......”
他的手上有淡淡的洗手液的味道,她很熟悉,家里就用的这个。
……
是吗?亲情这么至高无上吗?爱情有这么靠不住吗?程晨放下车窗,不知道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