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收鼓夜转凉。
丽娅边喝边想,如果阿斯汉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该怎么办?本来,丽娅不确定阿斯汉是不是真的那么爱她,是不是他分手之后,她的适时出现,刚好给了他亟需的生理补给,她不知道。
高浓度乙醇使她浑身燥热,胃蹿火苗。她起身摸出阿斯汉写给她的纸条,皱皱巴巴,好多字都折了胳膊折了腿,她踮起脚尖走回卧室,阿斯汉依旧鼾声如雷,无奈,她只好把那张纸条小心地装回自己的钱包里,将瓶里的酒咕嘟咕嘟喝干,就像喝了一瓶凉白开。
她没醉,她清醒地犹如刚起床,那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确确实实被赵辉利用,而自己又一时冲动才听了他的话。报警这条路她没那个胆,在她七岁那年,她哭着跟警察说如果不打死我爸爸,我就告诉你们他在哪,警察确实没有打死他,但到现在都没把他放出来,他爸眼神涣散,面无人色,所以她誓死不跟大檐帽打交道,虽然她知道杀了人不偿命已经烧了高香。现在只剩跟阿斯汉坦白这条路,但今日不比往昔,现在说了,阿斯汉还能娶自己吗?这么阴险恶毒谁听了心肌都得梗死,而倔强深沉的阿斯汉听了会是什么反应?丽娅不敢想。
于是,她只好往不相干的方面想。
或许阿斯汉根本就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不顺心?不是钱包丢了,活给人撬了,就是女朋友跟人跑了,碰见初恋了!阿弥陀佛!但愿是这么回事。但除了碰见初恋的事不能跟自己说,别的事为什么不能跟自己说?跟自己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跟朋友说,非得一个人喝到烂醉如泥?
窝在沙发里揣摩了一夜也没个头绪,她只好支着乱麻缠绕的脑袋起来,帮阿斯汉熬好奶茶,赶在他起床前溜之大吉。
万一真的因为这事,电话里说总归会好一点,虽然她有多次面红耳热面对他,但不是这种卑鄙的事。
阿斯汉起床后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他洗了把脸就去上班,一整天没有给丽娅电话。一个女人愿意在现任前提上任,但不愿意在知情人面前,而男人不同,他们乐意在知情人面前贬低自己不是好汉,因为好汉不提当年勇,但他们却频频提起。
所以在丽娅面前提到赵辉,这不啻于一场凡间裸奔,他宁愿自己消化,也不愿跟丽娅提起。
那天一下班,他约了思慕已久的人――甄大师,他请他吃饭喝酒,地点还是在甄大师家不远的饺子馆。
那晚,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阿斯汉都在听甄大师台湾西藏,金钱美女,老子当年副处级,阿斯汉一杯接一杯的喝。昏头晕脑时,阿斯汉想起他一脚踢飞的官窑夜壶,还有第一次吃饭时他说到的窘境,他便故意戏谑起他来,他说,“甄叔,看来你把夜壶出手了?”甄大师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手,曲回大小指,神秘地说道,“尿够三代才算古董!”“你都副处级了,人家还能送你个假的不成?”“我老子在乡里交流会上拿了三颗鸡蛋换的。”甄大师贼眉鼠眼地说道,“当大师么,家里有个古董到底显得神秘些!”
喝了一夜的酒,阿斯汉痛快了很多,听甄大师调三侃四,龙五蛇六,别的没记住,有一句话,阿斯汉记住了,他在放款,三百万。
也是在一年多之后,市公安局成立的打击非法集资办公室里,程晨碰见了曾经为她指点迷津的甄大师,他比两天前她碰到的马道士更加不堪一瞅,因为他真的太老了,精神恍惚而且因为又高又瘦,整体看来像一条雄鸡啄过的西瓜皮。人说铜钱香,所以瘦了甄大师,人说铜钱臭,所以老了马道士,想想这两位能掐划算的世外高人,在一年当中被诓走八百万,程晨长长叹了一口气,递给他一盒血色的印泥。
甄大师看见是程晨,一愣,他吃了好大一惊。但很明显,他中气不足营养不良,嘴巴张了又张,仿佛老骡子吃了一把蚕豆。
程晨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虽然肚子还没有太大变化,但明显感觉小便次数在增加。
冯焱君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摸摸爱人的肚子,说看看他的宝宝长大了没有,是不是已经一巴掌大了,“快了快了,”程晨将他的手臂拉过自己的肩膀,轻轻地闭起了眼睛,人生路短多泥泞,别让前尘往事羁绊了幸福的脚步,因为脚踩棉花和脚踩覆盖棉花的地雷,第一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婆婆给程晨提供了最权威的孕妇护理法,她说除了食物变质,除了高浓度白酒外,想吃甚吃甚,想喝甚喝甚,要紧的是,一定要做到心平气静,心平气静。另外婆婆利用自己有利的条件,帮她看了胎儿性别,婆婆说,是个男孩。程晨也在知道结果后,兴致勃勃跟父亲分享了喜讯,父亲当然为我高兴,他的思想很传统,孩子的事,有个男孩儿最要紧。
让程功理所当然高兴的,还有他给太太的一纸休书。
马美在头快磕成了脑出血时,成功拿到了离婚证书。离婚那天,程晨打给父亲一个电话,她说,爸爸,我妈很爱你,我猜你已经一身鸡皮疙瘩,但这是事实。
二零一一年国庆节后第五天,马美正式离了婚。
萧萧落叶斩断成行泪,飒飒秋风卷起画罗裙,离婚时马美拾掇得像是要结婚。闺女说别穿裙子了,她说妈妈已经一身赘肉,满腹牢骚,穿上裙子遮遮吧,程晨说口红太艳了,她说妈妈还得漂漂亮亮活下去,程晨听着心酸,她说陪她去,马美说,妈妈已经够给你丢人了,假装不知道赶紧上班去。
程晨诚然难受,在父母的婚姻问题上,她本该是最有权利平衡的人,但她一向态度暧昧不清,从某种程度上讲,她纵容了父亲,但是,她能管他多久呢?而母亲呢?她为什么知情不报呢?为什么很早就知道父亲有了人,直到现在才说呢?
沛兄的孩子办满月酒,他先发个信息给阿斯汉,但很久都没收到他给他侄儿的祝福,他只好拨通了阿斯汉的号码,电话几次被挂断。
那天,阿斯汉送丽娅上班,他一路沉默到丽娅单位楼下,自从阿斯汉一人喝酒那天,丽娅凡事不敢过问。她刚要下车,阿斯汉说话了,他说,沛兄不够兄弟,那句话,像一坨热乎的鸟屎掉在了丽娅头上,她噤若寒蝉,艰难地下了车。
父母上午办完离婚手续,下午,程晨陪她爸回了一趟老家,父亲说想回老家看看,她以为他后悔了,想找找年轻时的妈的影子,她心下安慰,所以没说。
上了车,cd里唱起了当时很流行的《香水有毒》,歌词很清楚:我的要求并不高,待我像从前一样好......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因为应景,程晨试探父亲,“听了什么感想?”
程功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最好车里多备一套衣服......
程晨心里默默地说:妈妈,不是我的错,你的婚姻已经成了小品段子,除了逗人发笑,已经不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