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阵是上古凶阵,一旦施行,不但苍华山全山性命不保,施阵人也要被反噬,连入阵作战的军队,也要被凶阵的力量所控制,变成杀人的机器,除非死去,否则永不能恢复正常。
这样一个大阵毫无防备的劈空落在苍华山境上,将境中的世界硬生生扯成三瓣,一瓣燃起大火,一瓣发起大水,另一瓣山崩地裂。隔着山里一重一重的水和火,帝休似乎能清晰地看见山中子民们惊恐的脸。
尨丹和帝休乘着云头奔来,越靠近越觉得触目惊心。
帝休尚且不敢相信:“怎么会这样?”
她旁边的苍华山的山官名唤作虔官的人抬起手苦涩抹了一把脸,道:“赵阮这个混蛋,估计早就算计好了时间,山主出事的那会,刚好是苍华山神柱旧契断,等着牵连新契,襄君薨逝,正好让他们抓住了这个空子,当时他们突然攻进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枕碧神君指挥我们先结一个阵法挡着,不然只怕要全军覆没。”
帝休道:“母亲回来了?”
她母亲枕碧神君,之前去衔命岛借兵,她为军事所困,竟不知道母亲已经回来,只是不知这种情况下,是否能借来精兵,就算借来了,衔命岛还能让他们入阵吗?
但她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苍华山数百里流云被大火染得通红,云片如丝絮从她身畔划过,帝休沉默片刻,腕间转指,捻出一个仙诀,仙诀散出去,忽的化开,如一泓明蓝的水光泼洒进水火里,水花溅时化作只只蓝羽点彩的飞鸟,鸟羽上一层潋滟的色泽。
她轻轻几个腾跃,跃过几个被火舔狠了的云头,捏着避火法一路冲入火中,又在火光中转身,看着云头上的山官道:“虔官,一会飞鸟救出来的人,不论多少,你都要立刻将他们送走,”她停了一停,道,“倘若过了今晚,此劫仍未过去,你要代我照顾我母亲,你明白吗?”
山官顺着她的话一路听着,听到最后习惯性答了句“明白了”,却忽然反应过来,追着她的背影就要往火里跳,道:“少主不可!”,却在将入火时被帝休抛出的一股反力啪的一下打回云头,停在半空。
火中的帝休已经去得远了,却在大火中转过身来,一身素白衣衫罩着盔甲,衬出她修长身形,衣袖被风火吹起,她如同一只要涅槃的大鸟,那一刻,尨丹远远望着她的眼睛,一颗古井无波的心忽然被撑得满满,满的都要溢出来,那种感觉如同有一泓温暖的泉水瞬间流遍他的全身,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手伸出去,仿佛是要拉住她。
一旁的虔官愣了愣,以为他和自己估计是一个心思,便道:“尨将军,算了吧,少主决定的事情,我们是没有办法左右的。”
想到这些,尨丹忽然觉得,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叫过他尨将军,而那一泓温暖他身心的清泉,又一次在他眼前消逝。
时隔许多年,有时候连尨丹自己都觉得恍惚,自己到底是怎么从那三间阵中走出来的,他始终记得那一年的那一日,苍华山火光冲天,星圭女君披着星神银光闪闪的斗篷,身姿破碎,从风火中缓缓走来,怀中抱着一个支离破碎的神魄。
当时星圭女君遍身浴血,走到刚打完一波桃止发狂的士兵的尨丹面前,告诉他,帝休取了苍华神脉,将苍华神脉与自身神力融在一起,想借用苍华神脉的力量护住苍华山,但现在苍华破灭殆尽,三间阵威力无比,帝休若再如此,便势必要魂飞魄散,星圭女君说,帝休是枕碧在这世上的唯一牵挂,她没能救下枕碧,帝休万万不能再出事了,但她神力已耗费了许多,实在无力将苍华神脉从帝休身上剥离,只有求助于他,望他念在神族同僚之情,救她一命。
那时尨丹想都没想,立时施法剥离苍华神脉。
但他当时不知道,在强行剥离苍华神脉的时候,帝休的一缕神魄被一起剥离了出去,神脉剥离之后,苍华山瞬间被三间阵完全吞噬,尨丹也因三间阵的力量冲击而神力受损,被手下军师救下之后在九重天睡了一整年。
待他醒来,世界仿佛与从前一样,但又有什么不一样。
比如,他的心有某一块总觉得空落落的,每到夜晚是看星星,总觉得有一颗星一直望着他,比如,他偶尔看到军阵,地图,甚至后来发展到看到刀,剑,都觉得心里十分难受,仿佛有什么人狠狠揪住他的心脏,心疼得厉害,他无力反抗,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之后他辞去军职,交接军务,避居大罗天界数百年。
也是到了如今他才知道,原来当初还有这许多的事情。
原来帝休之所以能活下来,并非完全是因为他,而是星圭女君用了布星之术的缘故。
天命真人说,布星之术乃逆天改命的法术,星圭用了以后受到反噬,至今在神力上算是个残废,帝休虽因此活了,但对天命而言,其如行尸走肉一般,附在星圭身上,实在不能算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且而今看来,当年星圭施此术,虽暂时将帝休救回,但世上人皆知苍华帝休,亦知道苍华覆灭,但苍华覆灭前的那些事,都因布星之术而错乱,连同所有人的记忆一起隐入了茫茫星海。
天命真人当时说,他现在之所以能够回忆起从前,是因为被篡改的命格已经回归根本了,过去错乱的事,也自都回归正途。
他不由问:“那帝休现在去了何处?是已经死了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心里很害怕,他当初初出茅庐时只身被困南荒十族的包围圈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
天命真人却只有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
又加了一句,一切看她造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