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音林恰值初秋,林中的树木树叶或红或黄,一片片随风飘落,唯有小树的叶子仍是百年如一日的绿意盈盈,好好的长在树上。
今年的秋天多水,山外忽然下起连月的大雨,地里的庄稼未及收成,便全被这场雨泡烂在了地里,此地的农人们一家的生计几乎全拴在这几亩地上,地又不是好地,辛苦上一年也只能收得这么一季,若是遇上丰年,收下来的粮食在一家一年的吃食外还能微有存余,稍卖一卖还能赚些零花,买些过年的衣裳,柴米油盐酱醋茶,如今这场大雨突如其来,将农人们淹了个措手不及,莫说什么年下的新衣裳了,便是能撑得一家数口活过三月不饿死的,已算很是持家有方的了。农人们拿着烟杆子靠在桥边看洪水,一口一口吐着浓烟,个个愁得长吁短叹。
此地县衙里的县太爷原是个苦出身,祖辈上辈辈务农,家里靠着几亩薄田供他寒窗十几年,好容易考了好几次考过科考做了县太爷,却从不忘本,一听到辖内涝灾,便急急下来视察。县官看着辖内一个一个庄子几乎颗粒无收,愁得头发都要发白,刚回县衙,便听闻隔壁县的县官派了使者要来借粮,县官不由得愁眉苦脸,苦脸愁眉。
此地偏远,涝灾报到京中已是半月过去,等到京中派了京官两手空空下来,又是大半月过去,京官们在县衙门前贴告示安抚前去求大老爷活命的农人们,撒谎撒得大言不惭:“圣上已拨粮下来,不日便到,大家且再忍一忍。”
这么一忍,便忍到了严冬。
水终于停了,粮食却还是没有来,往年暖暖和和的衣裳今年套上好几件还觉得冷,也不知道是因为肚子太饿不顶寒,还是确实比往年冷些,总之,严冬时节的第一场大雪,只山下的毛儿庄一庄便冻死了八个人,整个尉保县冻死饿死共三百余人,第一场雪还没化完,接着便是第二场雪,又冻死饿死五百余人,县官爱民如子,见着自己辖内凄凄惨惨,不由得心如刀割,一道道的催粮催银的奏疏上去,却道道石沉大海,今年是个多灾的年成,全国上下都不大好过。
实在饿得不行,农人们便结伴上山打些野味,前一段的时候山上还有野兔野鸡可打,运气好些的或许还能打只野猪,近来却是连根兔子毛都打不到,农人们饿得狠了,闻着兔皮的味都觉着香,树皮草根干蘑菇,能入口的不管有毒没毒能吃不能吃,都咽下去,可冬天到底不抵春夏,树皮草根也总有扒完的时候,农人们越来越往山深处走,被扒得惨不忍睹的树林越来越往山深处蔓延,不出几日,便蔓延到了小树所在的这片万音林。
林中灵物不多,没什么法力,但大多都生出了五感,被农人们饿狼一般地扒皮的时候嚎得撕心裂肺,等到看到万物枯黄中唯一一抹绿意的时候,农人们几乎是疯了一般从四面八方跑过来,小树的树干细且高,铜钱的树干粗且壮,小树树枝上挂的那些水葱嫩的树叶直看得农人们眼泛蓝光。
铜钱毕竟是修成了人形的灵物,略懂些不需法力也能使出法术的咒子,饿狼一般的农人们把铜钱君也吓得不轻,好在他并不与小树一般,抖得筛子似的只会喊救命,他于这不同寻常的一惊中还能灵光一现,念了一个法决使出一个低等爆了的法术,念诀一毕,树林中便刮起一阵狂风,黑云滚滚,狂风中铜钱的声音哀怨凄惨,来来回回说着三个字:“拿命来……拿命来…………”
四周阴风阵阵,铜钱君阴森森的嗓音在阴风中空荡荡的来回,一众正在忙着扒树皮的农人们吓得连忙从树干上回头,见林中无数似有似无的黑影呼呼的来去,纸片一般干瘦干瘦的身子抖得像寒风中零落的树叶,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转身便跑,不要命般的跑,一时间,树林中全是农人们此起彼伏的极惊恐的吼叫声,好容易扒下来的树皮掉了一地,也没人敢去捡,只有一个人,见着自己扒下来的树叶碧莹莹翠嫩嫩,实在舍不得扔掉,在这样的饥荒年,在这样的寒冬腊月天,能有这么一点点东西带回去给妻儿下肚,让李铁用命去换他也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