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九靠在凉椅上，双腿悠哉的翘着，不时捻了一颗花生粒往天上抛，再用嘴接住。看着正在弹曲的芙蓉，脸上的笑挡也挡不住，头也跟着节拍晃悠。
这般做派，要说不是个老嫖客，把江挽舟的头拧下来他都不信。
“公主殿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知道清雅居的芙蓉姑娘？”江挽舟皮笑肉不笑。
听出他话中的讽刺，陆昭九给他倒了杯酒，送到面前去，“前些日子不是去了趟游龙山庄嘛，都是听那里的人说的。我寻思着这一生不见一回芙蓉姑娘，实在是不圆满，所以想抓紧时间来一趟。这后宫阴险，指不定哪天就嗝屁了，想来都没机会。”
见江挽舟不说话，她又用牙磕了瓜子儿往他嘴里塞，“嗨呀，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小气做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寻常人相见芙蓉姑娘还见不着，你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江挽舟面无表情，“这就是你说的有要事要办？”
“当然啊，看美人，重要得很。”陆昭九嘿嘿笑着，目光朝着东侧打开的门往外望去，看着伸出去的凤字高台。
还没人来。
寻常她和李溯游相邀逛青楼，为了不让双方家长知道，就让提前一日小厮丫鬟传信，若是去清雅居，就画一朵芙蓉。要是去松竹园就画上一支海棠，很是受用。
为了防江挽舟，她特意在芙蓉旁写了个“凤”，若是李溯游不傻，该是知道在凤字高台去等她。
就是迟迟不来，甚是愁人。
她担心这玉佩和信根本没落到他手中，或者这丫的压根没看就丢在了一边，万一发生点意外，她今晚都见不着他了。
人是美人，曲自然也是好曲，可江挽舟没心思听曲，更不想看人。陆昭九身上疑点重重，哪里像是久居深宫痴傻多年的公主，分明就是厮混长安城多年的地痞流氓。她知道江府所在，通晓剑术，还熟悉这勾栏瓦舍之地……
他头一回遇到完全找不到思绪，一团乱麻的事情。
成景和若善守在门外，看着里面相处和谐的两人，成景得意的晃了晃脑袋。看来他的揣测果然没错，自家王爷就是对这傻公主动了心思，否则怎么可能被带来这种地方还能如此坦然，一根毛也没炸。
他安心的看向了另一头，芙蓉身着一袭黛色衣裳，步摇款款，脸色也苍白了些，可容色绝绝，气度不凡。莫说是这清雅居，就是后宫三千也不定能找出比这姑娘好看的。
成景压着声，小声啧啧道，“芙蓉帐暖度春宵一言果然名不虚传，芙蓉姑娘比想象中还要好看，才貌双绝。”
“芙蓉姑娘卖艺不卖身。跟着上来的时候，鸨母不是说过了。”若善皱眉，想起方才的插曲，脸黑，“你一开始就知道清雅居是做什么的？”
“是将军坚持要来的，我可是提醒了。”成景无奈的耸耸肩，摊手。
若善瞥了他一眼，神色冷漠，“回去，等死。”
一曲落，芙蓉起身，微微屈身行礼，仪态万千，袖摆微掀开之时，淡淡的体香散开。当年她夺魁之日，便是李溯游赐的名，道是如水芙蓉一般，美艳而清丽，出淤泥而不染。
这世道如此，像这般的女子已少了。
“不知二位，谁是蒹葭公子的朋友。”
“姑娘，我！”陆昭九喜不自禁，一看江挽舟这不解风情的模样，自然不是他。
蒹葭是李溯游给自己取的花名，这花名便是泡青楼勾搭美人的时候用的。虽说溯游这名是取自蒹葭之中，他用得名正言顺，可这行为实在是太妖艳了。
见是陆昭九，芙蓉眼底浅笑，“不知姑娘想听什么曲子，我替你弹一曲。”
“明月。”陆昭九咧开了唇角，唇红齿白笑得甚欢喜。
她看到了新的好曲子就找了谱子带来清雅居给芙蓉，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曲子，只有芙蓉能弹出其中滋味。
芙蓉收了笑，“姑娘，这首恐怕我弹不了。”
“为何？”
“这是故人所好，可如今故人不在。”芙蓉轻拨琴弦。
“你怎么知道她不在？万一她在呢？”陆昭九眨着眼，亮晶晶的盯着芙蓉瞧。
芙蓉眼皮半掩，轻轻一笑，没说什么，弹响琴弦之时，喃喃自语了一声，“不在了。”
满长安都知，那个在城中耍泼皮无赖，仗着家中有钱威风了好些年的小姑娘不在了。
她的尸体在长安城游街那日，她还去了，只是看不下去，半途走了。
芙蓉还是弹了明月，陆昭九看得欢喜，眨眼的时间磕了半只手的瓜子儿，献宝似的递到了江挽舟面前。见他不愿吃，便放在了他眼前的小碟里，“我晓得你好面子，不想当着我的面服软，我出去方便方便，你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好生享受吧。”
她拍干净手，潇洒起身抬头，芙蓉满面清泪涟涟，依旧端端的坐着。细指轻拨，干净的嗓音从口中溢出，“见君如见月，君归月满盈。明月长留情，岁岁年年，再不见君。”
红透的双眼含情。
陆昭九走得甚快，朝着外面去了。栏杆之下，丝竹管弦齐鸣，女子唱曲的声咿咿呀呀，听得不清楚。她望了一眼，人争正多，下面早已经挤满了。
可身侧的凤字高台依旧冷冷清清。
陆昭九走到一边角落，背靠着一扇紧闭的门等着。他们以往约的时间早已经过了，要是听完这一曲李溯游再不来，她就该走了。
陆昭九浑身痛得很，眼皮恹恹的垂下，正打算蜷缩下去蹲一会儿，身后的门被一脚踢开。
她一个趔趄往前，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做什么？”她不耐烦的吼了一句，看见眼前的人，掉头就跑。
一群带刀蒙面的黑衣人看了她一眼，从门内涌出，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