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抬起手,捋了捋三七分头发,又点了一根烟,吸上两口后才说道:“阿霞,我这次过来,的确是要跟你聊聊我的故事,但是那也许会使你觉得很失望甚至很无聊,因为这种事情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让人一听就昏昏欲睡。比如说……”
如霞噗嗤笑了:“老周,你该不会先说上一大段楔子,然后从明天开始,每天定时来我这里口述一个章节吧?我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耐心,听完你的长篇连载呢。”
周二仰天长笑:“哈哈哈,阿霞,就算你有这个耐心,我却没有这个能力。记得上学那会儿,我为了写一页300格应付老师,都要抓耳挠腮好几天呢。要是遇到当堂作文,那就只好闭着眼睛东拉西扯,胡乱填满格子完事。记得五年级的时候,我还因为一篇作文,获得过一个绰号。”
“哦,叫什么呢?”
“逗号。”
“这又是为了什么?”
周二说:“那次我写了一篇读后感,通篇只有一个段落,除了在最后一个字后面,画上一个句号之外,其他每个句子都是清一色的逗号。老师看到后,把我的作文题直接改为‘逗号’,就将它贴在教室后面展览了一天,要求大家引以为戒,正确使用标点符号。结果,那几天同学们一见到我,就‘逗号、逗号’地喊着。不过我直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的,一想起这号那号的,我的头马上就变成了加大号。好了,闲话少说,现在言归正传了。”
“那好,我再给你来点背景音乐吧。”
如霞说着从CD架上找出一张碟片,接通组合音响电源,把碟片放进播放机里,挂在墙边的两只小音箱,就飘出了德彪西的钢琴曲《月光》。
幽雅宁静、缓缓流动的音乐,很快就将人带进朦朦胧胧的诗情画意之中。
如霞给周二泡了满满一杯龙井茶,手肘撑在桌子上,双手抱拳,轻轻支着下巴,眼睛柔和地盯着周二,期待他的讲述。
周二却微闭着眼,似乎沉浸在美妙的音乐声中。
不过,他显然没有听过这首曲子,甚至还不知道这是钢琴的声音。
他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如霞:“阿霞,这……这是电子琴的声音吗?”
“钢琴。”
“哦,这个曲子挺好听的,我还是第一次听到。”
如霞说:“这是法国音乐家德彪西的作品。老周,难道你以前没有听过,也没有见过钢琴吗?”
“钢琴只在电影里或电视里见过。”周二说,“那时候,我们学校只有一台鹦鹉牌手风琴和一台东方红牌脚踏风琴。听说高中就有钢琴,可是我初中一毕业就辍学了。我们老家又是个偏僻的小镇,也没听过或见过谁家有小孩子学钢琴的,近几年学电子琴的倒是见过一些。但是,我根本分辨不出电子琴和钢琴的声音有什么区别,阿霞,你可别笑话啊。”
“这有什么好笑话?其实你比我更清楚,一个人不可能什么都懂一点的。比如摩托车,要是按下按钮无法启动,我立刻就束手无策了。”
“嗯。”
周二听到如霞间接夸他,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钢琴嘛,”如霞接着说,“我长这么大,总共也只在百货大楼摸过那么三四回,根本就一窍不通,只不过喜欢听听一些曲子而已。其实很多也是完全听不懂的,像这首《月光》,虽然觉得很好听、经常听,但却半句都说不出它究竟好在哪里,最多也只能根据这两个字望文生义,自以为是地想象一下它表达的内容。所以我听这些乐曲,完全算作冒充斯文。”
周二说:“只要自己听了觉得开心、舒服就好了,又不会妨碍哪一个人,何必想得这么多。”
“是啊,快喝茶吧。”如霞拿起杯子说,“其实,我还是很喜欢钢琴的。有时候我总会想,等以后静临长大了,能挣钱养我,我就去买个钢琴。然后,再到老年大学报个名,从零开始刻苦练习,争取在离开人世之前,能够掌握一点点吵邻居的本领。”
周二一听,差点把喝进口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到那时候,你最好还要更换一个特制的防盗门,才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邻居咂坏了。”
“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真是名副其实的二周啊。”如霞想到因为一首钢琴曲,把自己急于知道的话题给岔开了,赶紧说,“哎,咱们不听这个啦,还是清清静静来听听你的有声连载吧。”
说完,如霞就摁下停止键。
没想到周二却说:“阿霞,就让它放着嘛,这曲子确实挺好听的,我想多听几遍呢。哎呀,看来以后我还得多学一点音乐,不然只会哼几首五音不全的流行歌曲,多没劲呀。”
如霞说:“还是算了,等一下你把碟片带回去自己听个够吧。”
“我店里没有音响的,只有一台老掉牙的磁带收录机。”
“那好吧。”
周二坚持要听,如霞只好重新又按下播放键,并把播放模式设置为单曲循环。
《月光》再次“倾泻”在店里。
周二的故事仍然没有开始。
他双手抱头,略微挺了挺腰板,像是陶醉在美轮美奂的琴声之中,又像是在琢磨着自己的故事,究竟将从何说起。
眼前高挑的少妇,素面朝天,黑发垂肩,高领白毛衣纤尘不染。
透明玻璃杯里淡绿色的茶水香气扑鼻……
美女,茗茶,琴声,外乡人在梦中。
这该是许多年前青春年少时,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才有过的情景啊!此刻,一切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禁不住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在楼梯转角那个狭窄的小平台,也许他事前已经过深思熟虑,料定到她不会拒绝,更不会生气,他才敢于那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那个柔软的梦!
那一刻,周二软玉温香在怀,他呼吸着到了梦的芬芳和梦的美妙。
几天来,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给了他惊喜的梦,甜美的梦。
他暗暗庆幸自己把花店开到这个城市,要是一辈子耗在老家那个偏僻的小村镇,或许永远都不可能,遇上这样一个从梦里款款走来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