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侯的归葬十分简素,盖因败军之将,皇帝虽未降责,却多少隐着一丝不快。京城各家公侯敏感地觉察到了这一点,即便是平日里有往来的,也避之不及。
出席西郊的均侯葬礼的只有均侯的几个叔侄,庆侯夫妇。庆侯夫人兰陵公主,半年前还是均侯的未亡人,披着一层白衣,远远地伫在一边。出乎她的意料,没过一会儿,又驶来一架马车,从马车上下来的是她的妹妹嘉羡公主。
“你来做什么?”兰陵公主看着嘉羡公主亦是浑身缟素,略有不快。她的这个妹妹从来都没让她省心。
“来为我的姐夫送葬不行么。”嘉羡公主微微一笑,“若不是均侯身故,庆侯应还是我的夫婿。我的姐夫真是死得惨。”
兰陵公主听到均侯身故,不由眼眶一红,嘴上却冷冷地说:“你若不乐意,自去求父皇,庆侯你拿去,我不稀罕。”
“父皇从来都是偏袒你。连我的未婚夫都可以夺来给你,我能求什么。”嘉羡公主愤愤地说。
兰陵公主心里很清楚她妹妹对她的愤恨。她的夫君庆侯原是要尚嘉羡公主,这桩婚事是和她与均侯的婚事同时定下来的,均侯一死,她的父皇便做主将她许配给了庆侯,嘉羡公主也匆匆许给了另一家公侯。究竟父皇是为什么做了这个决定,她一无所知,然而她隐约觉得,她父皇对庆侯并不放心,她是她父皇用来监视庆侯的棋子,相比嘉羡要好用得多。剡国的公主,从来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兰陵心里想。
庆侯和均侯曾祖父们都是剡国开国皇帝手下的大将,以军功封了万户侯。功高盖主,从高祖皇帝开始便对这些万户侯十分忌惮,到了高祖儿子成帝一代,便用嫁公主和外戚的方法试图控制他们,她们的姑姑华阴长公主便是嫁到了一家万户侯。她们的父皇也沿用了此法,将她们分别许给了庆侯和均侯。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都是台面上的,她们的婚姻从来都是为了皇家利益。然而到了每个公主身上,总有各自的打算。封邑万户的适龄侯爷没有几个,可若是嫁的千户的封邑,多半有点在皇家姐妹们当中抬不起头来。嘉羡要嫁的公侯是封了八千户的熙侯,封邑虽未万户,亦是豪族。
“嫁得公侯,从来不是福分。”兰陵缓缓地说,“你以为公侯是不断的荣华富贵?我看是无尽的折磨罢了。我且问你,开国封的十八位万户侯,能到现在的只有几家?父皇以谋反之名治罪时,可有考虑哪家的女眷?”
“即便是折磨又怎么样?你嫁的是庆侯,我从小喜欢的是庆侯你不知道?”嘉羡说,她虽明白木已成舟,却仍愤懑不平。
“我知道又如何,父皇知道又如何。”兰陵说,“均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父皇难道不知道?”
嘉羡脸色发白,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兰陵望向边上的均侯坟茔:“你们都道他不计后果地冒进,腹背受敌而死,谁知道他真的是怎么死的?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在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地方?”
“你难道没有问过父皇?”嘉羡垂下眼睛说,她素来单纯,从不掩饰,庆侯的事她也找父皇闹过,没有结果方才找上门来。
“父皇说是便是,说不是便不是。君意难测,便是父皇要均侯死,均侯岂有或者回来的道理?”兰陵说。
“怎么会,他那么欣赏均侯。”嘉羡喃喃自语。
“父皇连兄弟都了无顾念,区区一个均侯算得了什么。”兰陵平淡地说。
严酷的宫廷生活教会了兰陵察言观色,亦教会了她揣测无定的君心,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明白的,均侯虽只有二十岁,十分聪明,尤善兵法,加上均侯家在军中的威望,是个对皇权十分危险的人物。总有一天父皇会剪除均侯的羽翼,然而她并没有料到她父皇竟然在均侯领兵戍边时动手,她不明白,她从来没有明白过她的父皇。
“父皇的病怎么样了?”兰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不太好,御医说这病来势汹汹,虽然现在还神志清醒,不知道能熬过什么时候。”嘉羡怔了怔道,“你要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