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常家已经一个多星期了。云鸿雁已经开始熟悉这里的环境,也开始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
常大娘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既然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有面对了。看开一点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谁能说穿越到这里来就不是一件好事呢。
云鸿雁决定了要在这里好好生活,重新开始。这样才不会辜负自己来这世间走一遭啊。
上一次在厨房谈心的时候,常大娘给她说了很多,也讲了一些她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云鸿雁知道大娘这是在安慰她、开解她,可是她不知道她心里的秘密,不懂她心里的困苦。而她也不能说。
但她依然很感谢常大娘,感恩遇到这位像妈妈一样的人。
在那一刻,她就像真的在妈妈面前一样,卸下了自己的伪装,像个孩童般紧紧地抱住了常大娘,贪婪地汲取这一刻如母般的温暖,不发一言,只紧紧地抱住,在常大娘怀里放声大哭着。
为她逝去的生命而哀鸣,为她永不能相见的亲人而遗憾,为她对新世界的无所适从而委屈……
她任由眼泪带着内心所有紧绷的情绪哗哗落下,浸湿了大娘的半边衣服,大娘也毫不介意,只一下一下地跟随她抽泣的节奏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小心地给她支持的力量。
从常大娘的故事中,她知道了常大娘的人生经历,也知道了常丰的残疾是怎么回事。
二十多年前,常大娘还是另一个镇子上名震一时的名厨之后,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烧得一手好菜,加上长相清秀,被当时的人们称为“诺城第一俏厨娘”。
还未及笄就已经有多家门户上门提亲,其中不乏一些权财贵子。可偏偏这位黄小姐就只看得上那位穷书生,还立下誓言非他不嫁。
家里人没了办法,只好答应。
两人定亲之后,适逢科举考试。书生承诺她考试后一定会回来迎娶她。
为了等他赴考归来,已经举行成年礼的黄小姐足足拖了一年。期间闭门不出。
有的人不死心,觉得书生肯定不会回来了,依然坚持不懈上门提亲,被黄小姐拒绝了一次又一次。
黄家在诺诚是餐饮界的标杆,她家的饭馆生意一直很好。有了名气和丰富的收入,黄家自然也就成了大户人家。黄小姐,也就是常大娘,从小衣食无忧。父母自然舍不得女儿嫁出去之后受苦受累。后来听说书生科举考试落榜了,便有意反悔,想把她另嫁他人。
可是黄小姐死活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
好在,这书生也不是不守信的人。
虽然科举失利,也确实无颜面对乡亲故里,他也很担心自己不能让心爱的人过上好的生活,也没有底气上门向黄家的长辈提亲。
面对悬殊的家世,他是自卑的。原本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能一举直上青云,好衣锦还乡风风光光地将她娶进门,没想到却是失败了。
他无数次想过要悔婚,但只要一想到那张有着甜甜笑容的脸,笃定地告诉他:她非他不嫁。他就决定,无论如何他一定要回去。
他了解她,他知道他一天不回去,她就一定会一直等下去。
他知道她已经16岁了,早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而无论她现在是否婚配,他都必须回去给她一个交代。
于是他回到了家乡,知道她确实还在等他。最终遵守誓言,排除万难,终于和她走到了一起。
婚后,黄小姐跟着书生来到了他的所在:乐平城。
没错,两个人是异地恋。
为了生计,他们夫妻二人在乐平城开了一个小书塾。接收着镇上几乎所有想读书却读不起书的孩子。他们也不收取学费,就只每周收一些学生从家里带来的瓜果蔬菜以维持生活。
当然,只靠孩子们带过来的粮食也只能是饱一顿、饿一顿。
所以,书生不教书的时候就去集市上摆摊给人写写书信,卖卖字画,挣点小钱;而他的小娇妻就在家里照着时兴的样式给绣坊的纱巾手帕绣些图案。
有时候哪家遇着喜事就会请常大娘帮忙做一桌好菜,他们也能偶尔吃上一顿好的。
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两人恩恩爱爱,不离不弃,婚后生活也算得上美满幸福。不久后,常大娘便怀孕了。
书塾、绣坊、生活、孩子,一切都渐渐上了正轨,平平凡凡的生活也有小乐趣。
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几年,直到常丰18岁的时候。
那几年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只知道官府开始征兵了,说要打仗。
“常丰那年才18岁啊,还只是个没及冠的孩子啊。可官府说了,18岁也不小了,将军府的公子也才17岁,照样跟着去打仗。”
于是,就这样,官府一下子就把他们爷俩带走了,当了兵,入了伍。就只剩下常大娘一个人独守空房。明明平时觉得不大的房子此时也变得宽敞无比。
仗打了4年,常大娘也煎熬地等了4年。
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了战争结束。可算是盼到她的相公儿子回来的那一天了。
她的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看着身边一个个家人团聚在一起抱头痛哭的场面,还有被官兵告知家人身故之后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越来越着急。
然而,望穿秋水地在城门口站了一天,在她濒临绝望的时刻,她喜出望外地地看见了儿子的身影。
然而最后回来的只有她的儿子,而且是少了一条腿的她的儿子。
她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
后来她得知,在最后一场战役里,眼瞅着自己儿子遇上了危险,当爹的二话没说、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替儿子挡住了致命的伤害。
感人肺腑。
在战场上小心谨慎了四年,父子俩最终还是阴阳相隔了。
战场上你我厮杀再正常不过。这四年间,常丰早已见识到了生命的脆弱。
在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父子俩奋力拼搏,浴血奋战,一起走过了这艰难的四年,眼瞅着战争就要结束了,最亲最爱的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面前,而且是为自己而死的。
那一刻,他的心已经麻木了,变得毫无情感和痛觉。
他已经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发泄着自己这四年间所有压抑的情绪,也包括父亲的死。他要为父亲报仇!
在那一场战斗中,他因为表现突出被嘉奖,得到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却也失去了他最敬爱的父亲,以及他的一条腿。
回来以后,他继承了父亲的书塾,继续做着父亲的教学工作,借此缅怀父亲。
也是自那件事之后,他变得沉默寡言,郁郁难欢。原本已经22岁,早该成亲生子的他也因为身体的残疾不被女孩儿们接受。
命运的不公让常大娘终日以泪洗面。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欣慰。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她明白这个道理。
很多家里去了打仗的都没有一个能回来的,她觉得她应该高兴,至少上天还留给她一份希望。
可是明白不代表接受。她还是觉得很难过。
那个她爱了半辈子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没有人把她当小姑娘一样宠着爱着了。
她甚至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都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儿子也时不时来宽慰她。
常大娘的心里创伤也渐渐好起来。哪怕是为了儿子,她也要振作啊。
于是,她又逐渐恢复成了以前的常大娘。只是午夜梦回,还是会想起那个相爱的人。
听完了常大娘的故事之后,云鸿雁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这点事不算什么。
虽然她死了,可毕竟老天爷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呀。她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吃吃喝喝。还遇上了常大娘这样像妈妈般对她好的人。
她真的觉得自己足够地幸运了。
可另一方面,她也为常大娘一家感到悲伤。
看着常大娘说起往事时一脸悲痛,此时已经泣不成声,都不知道现在是谁在安慰谁了。
她不知道真要算起来,到底是谁更惨一点。
她只知道,世事难料,自己能做的,唯有珍惜眼前!
所以,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一次重生的机会。放下过去,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