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王朝的王宫大殿上,文武百官依次排开,以王座为中轴线,左手为文官,着朱袍乌帽;右手为武将,着玄衣银授。
朝堂上是这么的黑红分明。
梁雁个子低,混在一众武将里尤为突兀,难免被众人以余光瞟,瞟来瞟去瞟得她愈发觉得不自在。
第一次上朝,她不停提醒自己这儿是王宫,不是哪个售楼处销售员在开会,是整个金阙王朝首脑高层聚于一堂的议政大殿。
说不紧张是假的,比高考都紧张。
尤其是她这种心思不纯的人,更是坐立不安。
梁雁悄悄偏头,看着一旁闻人异面无表情的脸,他倒是心理素质强得多。
邙王则还是那样随和儒雅的姿态,仿佛天生长了一张笑脸。无论座下臣子上奏怎样的国家大事,他也云淡风轻地听,再只言片语给出回复。
可越是温和的统治者,压迫感就越是强。这倒是哪个朝代都变不了的公理。
文臣那方不知进了什么言,梁雁冷不丁听见邙王念了自己。
“宣戎将军。”
“……臣在。”
“孤听闻天峪关之战中,敌军阵营有妖物参与混战,此事可属实?”
梁雁撇嘴。
异人之后,终于要轮到妖了。
“禀王上,属实。”
应太师缓缓踱步上前,白圭竖于额前,道:“鸦妖光天化日之下祸乱人间,与我朝公然作对。妖族一日不除,普天之下平民百姓委实难以心安。”
文官里发了言,武将这边自然不能落后,玄衣阵营里于是传来一个声音。
“依太师之意,欲令我等做除妖之战?”
“为王上分忧,乃为人臣子本职。”太师并不回头。
“我们是武将,又怎会那降妖的本事!”
“太师怕不是故意为难我等!”
“王上圣明!全请王上做主!”
黑红两方又开始日复一日的争执不休。邙王扶额,再平淡的心也有厌烦的那一日。
总有人要站出来终止这场辩论,梁雁便自告奋勇做了排头兵,大步行至大殿中央,一拳撑地道:“妖物横行,确实威胁国民安全。可据臣所知,妖与异人才是真正的宿敌,我们大可旁观异人与妖相争,然后坐收渔利。”
对不起连朝与明墟,我又以偏概全了。
应太师这时侧过身,紧盯着梁雁道:“看来,将军非常了解妖族?”
满朝文武的视线又聚过来,梁雁喉中一涩:“臣在民间时,略懂降妖之术。”
“如此甚好。”邙王大手一挥。
梁雁不明所以地低着头,她想不透邙王这个“甚好”究竟好在哪里,于是悄悄回头,与闻人异互换了个眼神,却见对方也是一头雾水。
头顶上这时传来王的声音,他只有在下令时,才会昙花一现地展现王之威严。
“孤听闻中原以北,青丘一带,有狐妖盛行,当地百姓盲目迷信,称其为狐仙。虽说江湖与朝堂本不该互相干涉,可狐族毕竟在青丘盘踞一方,孤恐其势力壮大,威胁王朝安危。宣戎将军,你初掌兵权,可愿意出征青丘?”
“臣斗胆请王上三思。”
梁雁的拒绝在众人意料之外,却在邙王意料之中。
从“青丘狐族”这个名词出现在邙王口中时,她便表现出明显的不安。
梁雁知道狐族不比牧族,狐狸是名副其实的“妖”,并且存在一直延续至两千年后。狐族不能灭,所以她今天的决定,必要干预狐族的未来。
感受到邙王质疑的目光,梁雁抱拳,沉心静气道:“臣所知狐族一贯隐于山林,性和善,不喜喧嚣,从不高调,更不伤人性命。臣有把握与狐族谈判达成共识,他们一日不生异心,我朝一日不为难。”
“妖物狡诈,将军如何相信它们能信守盟约?”应太师嗤道:“入朝为官,心思却如贱民单纯,何能成大事也!”
“难道太师非要赶尽杀绝,把狐族变成又一个牧族,把青丘变成又一个西境?”
两人争论期间,邙王又恢复了旁观的姿态。
梁雁却气不打一处来。
满朝文武虚伪阴险的嘴脸,让她比吃了两盘苍蝇还要恶心反胃,实在是一秒也不愿待在这里。
她几乎是凭本能让自己忍受。
一串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渐渐靠近,同样是玄色的袍摆铺平在梁雁身侧。她知道,来人必是这大殿里唯一一个会替她说话的人。
“王上,宣戎将军女子多情,太过优柔寡断。出征青丘之事,请务必交由臣去,若谈判不成,秉政军便立即出兵,踏平青丘。”
“闻人异——”
闻人异无声地对她摇头。
他已然猜到,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梁雁是想保住狐族。
可邙王的眼睛是何等的锐利,闻人异或许不能替她保住狐族,至少他要保住梁雁。
他是在告诉她,莫要多言。
“不愧是秉政将军,行事到底圆滑。”
狗胆包天的梁雁在朝堂之上也敢出言讽刺他,闻人异苦笑,没有反驳。
“孤在位五年,还是第一次见两位朝臣争着办同一件事。”邙王像是看戏看到精彩处,嘴角噙笑,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二位将军可真是情……”
御公公这时夸张地咳嗽了一声,声音之大仿佛千年老痰终于咳出。
邙王连忙收声,在还未说错话之前,把那句“情投意合”生生嚼碎在齿间。
“……真是情同手足呢。”
梁雁与闻人异双双吃了两盘苍蝇,脸色是一个比一个阴云密布。
“那此事便定下来了。秉政、宣戎二位将军,既然都愿意出征青丘,孤准予你们一同前往。”
择其中间项,成全一双人。
邙王当然不是傻子。
“不过——”
王之风范又一次现身,他以手指在王座扶手轻轻磕着,满座寂静,可以清晰地听到指节轻微的敲击声。
“金阙王朝从不给异族第二次机会。若两位将军并不能与狐族打成永不互犯之约,那些狐狸……也没必要活着了。”
正是一日正午,天晴无风,满朝文武连同御前跪着的三人,却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