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觉睡得甚沉。
沉到我在睡梦中眼睁睁看着那个曾对我许下终身的少年郎紧紧拥住我的师姐,字浅情深地说:“月娘,我心悦你”之时,耳膜好似胀裂之痛,也未能激我醒来。
沉到我见他生死关头,师姐用嘴喂哺汤药,一吻之缘定终身之时,牙关紧咬,满嘴血腥之味,也未能激我醒来。
沉到我的天眼逼着我,一瞬不瞬看着他与师姐情深难抑的洞房花烛夜之时,胸口隐有心脉迸断之声,也未能激我醒来。
却在此时,睡了四年的我,终是醒了,醒在了这不尴不尬的时节。
甫一睁眼,四年前在我昏睡之际,附在师姐身上的天眼,那使我睡梦中亦不能安宁的天眼,使我成为了一个短命鬼的天眼,回来了。
我苦笑。
抬手摸了摸心口,感受着心脏的跳动,虽不算遒劲,却总归是跳着的。
摸出怀里,师父在我昏睡前给我的护心丹,干涩地咽了下去,却忘了自己已经是四年未曾饮食的人了,那丹药卡在喉间,几乎使我窒息。
师父曾经说过,我虽是天赋异禀,却必须时刻记得,一切以性命为重,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于是,我几乎不假思索,喝了师父用他的精血调制的,四年间浸泡着我肉身的药水。
护心丹甫一入腹,全身无力感已经消散,只是口齿间弥漫的血腥味使我作呕,我赶紧跳离这血潭,泪水,夺目而出。
这是师父全身的血液,是师父用他的命,换了我这个短命鬼的命。
我,我们,师父,还有一众同门兄弟姐妹,我们原是Z国秘密培养,以备不时之需的终极兵器。但是,人一旦拥有了太强的力量,便会忘了从前的恩义,变成一头只知道自由与力量的凶兽。
饶是我,也未能料到,Z国最强的百人终极兵器,会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更不能料到,竟是祸起萧墙。
便是以我之力,也只能留下两个人的命——师父与师姐,并且用最后的力量,将他们送来这里,那个少年郎曾经同我描绘过的地方,在这里,我们这些异能者,不会被当成怪物,在这里,我们可以骄傲地释放自己的力量,可以受人尊敬,活在阳光下。
可是我没料到,师父的医术,竟然可以复活一个已死之人,而我的天眼,眼睁睁看着他放尽一身血液,用干瘪身体的最后一口气力,将我放入血潭……
师父说,我是集天地间龙气,应运而生的至宝——预言师,得我,即得天下。
辅佐君王,是伴我出生之与我共亡的使命。
因此,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注定暗隐着冥冥天意。
此时此刻,天下初定,天地三分。
佛天,于佛天仙帝浮蚩离所掌,是为三国最强一方。
佛地二分。
东佛地于东魔王第五星澜所掌,西佛地于西魔王羽煌所掌,二国国力不分上下,谁都想更进一步,拥有完整佛地。
因第五魔王对师姐,如今佛天仙后有救命之恩,原本仙帝浮蚩离愿意出兵相助东魔地,北、东两面夹击,定能攻下西魔地,可是,第五魔王拒绝了。
我不知道世人是如何议论此事,我却知道,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爱而不得之时,决不会愿意接受那女子丈夫的一点恩惠,哪怕只是为了还报恩情。
第五魔王一年前为救师姐,险些身死魂灭。恩重,情更深,不是爱情,有什么能让拥有半边佛地天下的魔王为了一个人,放弃拥有的一切,放弃自己的子民,放弃自己的责任?
恩重情深,不得不还,却难比登天。
强行出兵相助,只是对东魔王的侮辱——你浮蚩离在众叛亲离之下仍能逆转乾坤,一统佛天,难道第五星澜就不如你吗!
师姐为他相救之恩愁苦,我不愿见到。
我从未怨过师姐,更庆幸那少年郎能忘了我这个无法伴他偕老的短命鬼,他们的一切故事,我如亲历,更愿意帮他们守护这份爱情。
第五魔王对师姐的情,我自然也通过天眼看的真切。
师姐既然已经与当年的少年郎交颈难离,而我,又是孤零零的闲人一个,这恩,我便替她还了也好。
因为,她不仅是我的师姐,更是我玉月辰的孪生姐姐,玉月容。
~~~~~~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耳朵,真奇怪,真奇怪~”
我在林间哼着歌儿,一边采着野果准备先填填饿了四年的肚子,一边思考,辅佐东魔王,该从哪里落子才好。
因为,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原是Z国培养的秘密兵器,自不用考虑到这个问题,但我于东魔王,不过是一名陌生人,我该如何,才能成为他身边说得上话的人?
打量着自己的身体,不禁撅起了嘴巴。这四年,我只是在血潭中养出了完整的肉体,却,相较四年前,没有一点变化,我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娃。
这性别和年龄,更加成了我的阻碍。
我口中小调儿不停,向着左前方刚刚注意到的一片圆润鲜亮的浆果丛走去,眉眼间的浓愁被酸甜的果味冲淡,却没注意到后方竟有一条三尺长的鸡冠花斑蛇接近。
这条长蛇甚是狡猾,知道自己体长,竟然将身体盘在浆果丛根部,借浓密的丛叶遮蔽自己,闻着眼前的猎物浑身散发着浓厚可口的血腥味也不冲动,只是慢慢接近,终于到了足够近的地方,一跃而起,尖利的毒牙咬住了猎物伸出摘果、毫无防备的右手,毒液一瞬间喷出,随着伤口肆意侵入,混进血液。
我大惊,却并不慌乱,抑制了自己想拼命甩手将蛇甩开的冲动,左手丢开了刚刚摘下、紧握在手心的浆果,探去捏住紧咬我右手的毒舌的七寸,使它无力反抗,只得松开嘴。
我将它狠狠摔晕在地,接着捡起旁边的石头,将它砸得稀烂,才微微吸气,记得呼吸。
接着,掏出怀中师父留下的防身用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咬咬牙,准备在毒液使我丧命之前,砍断我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