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飘扬的白雪浸染山川,将天地装扮得银装素裹。
天泉山庄的大殿里,洛薰身着雪白的里衣,以额触地跪伏在殿心。
“洛薰,你可知错!”
耳畔传来父亲挟着怒气的喝问,手掌击在身旁的几案上,青花薄瓷的茶杯摔落在地,细细的碎屑泛着玉质的光泽。
“女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颤抖的嗓音透出心底的冰凉,洛薰单薄的身子在寒冬凛冽的寒气里微微颤抖,贴着大理石地面的肌肤已经麻木。
“老爷,二小姐毕竟还小,这次偷跑出庄也只是贪玩而已,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旁边美貌妇人用悦耳的声音小声劝慰,明明是温言软语的劝说,听到他人耳中却莫名的带着寒意。
果然,主位上面目儒俊的中年男人神色越发的阴沉,搁在几案上的手掌握拳,本就怒火鼎盛的眸中怒意更浓。
“下个月就满十六了,还小?不守庄规,不尊父母之命,更加不顾女儿家的声誉,在弄山城里抛头露面,明目张胆的跟男子私会,简直是丢尽我天泉山庄的脸面!”
男人疾言厉色的指责,紧握的手掌微微颤抖,似乎是想到什么难堪的事情,眸底闪过一丝屈辱,紧接着是满目的厌恶和憎恨。
眼前跪着的女儿,越长大容貌就越似那个人,以至于,平日里遇见,他都要求她低垂着头掩住面容,以免那张绝色倾城的脸勾起心中不堪回首的过往。
他一直害怕女儿会重蹈覆辙,所以一向严加管教,谁知道,平日里温顺乖巧的女儿竟然在两天前偷偷出庄。
若不是他派人搜寻,还不知道她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听管事的回报,那日她竟然是跟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在一起厮混!
是不是因为骨子里有那女人不知羞耻的传承,所以,眼前的女儿终会做出败坏门风的事情来?
一旦开始猜测,脑子里自动形成无数的画面,不堪入目的情节让洛致远胸中郁积多年的怨气蓬勃生长,最终爆发开来,而承受的,当然是殿心跪伏的女子。
“管家,请家法!”
一字一顿的命令,昭示了主人的愤怒和决心。
洛薰心口一紧,不可置信的抬头,柔顺的发丝向两鬓滑去,露出带着惊惶与不可置信的绝色容颜。
主位上的男人呼吸一窒,眼前浮现多年前刻骨铭心的画面,怨气陡涨,抓过旁边的茶壶劈头砸了过去。
洛薰不敢躲闪,低头生生承受,茶壶砸在脊背上,温热的茶水混着碧绿的茶叶撒了一身。
殿门没有关,肆掠的寒风裹挟着洁白的雪花穿堂而过,寒意彻骨。
洛薰浑身颤抖,重新将额头触地,长发撒落,掩住面上凄苦的笑靥。
家法她是见过的,那是一对一丈二尺长的楠木杖,平日里被供在祠堂,鲜少用到。
三年前她曾见过庄主夫人亲手用那家法杖毙了与下人通奸的姨娘,自此在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此时,听到父亲要动家法,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父亲这是要打死我吗?
僵冷的身子被下人强行按在同样冰冷的刑凳上,她心里觉得屈辱,更多的却是悲凉。
后悔吗?在作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心里可曾想到过这个结果?
即便是想到了,是否依然会作出那样的决定?
“给我狠狠的打,与其留着你丢人现眼,不如直接打死干净!”
男人恶狠狠的话语传到耳中,洛薰衣草神思有些恍惚,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她窝在父亲怀里撒娇的画面。
那应该是三岁以前吧?
太久了,久到她总是怀疑,那只是因着自己的渴望而产生的幻觉。
记忆里并没有母亲的印象,母亲在整个山庄就是一个不容提起的禁忌。
三岁的时候她被送入山中跟随师父学艺,十年后,师父外出云游,她又被重新接回了山庄。
她以为这里会是她一直渴望的温暖的家,她想尽心尽力做父亲膝下乖巧可人的女儿,却没想到,这里是冷寂的牢笼,她所渴盼的温暖不过是镜花水月。
父亲不喜欢她,甚至不愿意看她的脸;
夫人待她热情有礼,也正因为有礼,所以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客人,在这里客居而已。
随着年岁渐长,她也看得懂夫人眼中偶尔闪过的鄙夷和嘲弄。
大姐洛梓萱长她一岁,去年已经成婚,姐夫,便是她青梅竹马曾经承诺守护她一生的师兄林尽染。
想到师兄,洛薰心口泛起一阵难言的疼痛,随后,身后撕裂般的疼痛将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没有压抑不由自主的慘呼,低低的呻吟夹杂在木杖击打肉体的声响中,益发显得凄楚可怜。
男人面色依然沉肃,居高临下的睨着受刑的女儿,没有丝毫的动容;
旁边美貌的妇人似是不忍的以手遮面,透过指缝露出的凤眼却是弯着的,笑意盎然。
雪白的亵裤染了鲜血,身后的疼痛几乎麻木,低低的呻吟被压在喉间,抬眼,洛薰望一眼殿堂上正襟危坐的父亲,心头一阵酸楚。
父亲,是真的打算打死她吧!
羽扇般的睫毛微垂,沾染了水样的润泽,她的意识渐渐迷蒙,恍惚间听到女子的惊呼,然后,是熟悉的温暖嗓音:“薰儿,你怎么样了?”
薰儿!
只有师兄会这样亲切的唤她,轻柔的嗓音含着怜惜和宠爱,那是她一直以来的依恋。
薰儿,不要怕,师兄会保护你的!
薰儿,师兄带你去后山掏鸟窝!
薰儿,不用担心,师兄会一直陪着你的!
薰儿,师兄要成亲了,你会祝福师兄的,对吧!
薰儿,等着师兄,师兄会回来看你的!
薰儿!薰儿……
空寂的云霞阁里再没有那个轻柔唤她的伟岸身影了。寂寂无声中,她揽镜自照,眼中,映着镜中女子苍白的容颜,唇角微扬,是清浅落寞的笑颜。
师兄,薰儿怕是等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