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药是治本之药，用时较久，为了提升药效，还得佐以外用。”石榴将秋泓喊进来：“还请姐姐准备一个可容纳一人洗浴的大木桶，搁置于一铁锅内，铁锅下要有铁支架，可燃柴火。放于室内通风之处即可。”
秋泓十足震惊，瞪着眼睛看她跟看猴子一样，又转脸去瞧薛劲英。
薛劲英有气无力地抬抬手：“就按她说的做罢。”他凝视着周薇，手覆在周薇的手背上温情款款：“我信阿薇。”
周薇点点头。
她也说不清自己作何想，自认识这个叫“阿离”的少女以来，很多事情都与她一贯循规蹈矩的见识相悖，她至今不知她目的何在，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为什么要进薛府？又为什么要主动提出来替薛劲英治病？
但有一点她清楚的很，薛劲英若是真的死了，她的人生、她的希望恐怕也跟着一起死了吧？
若是能有一点可能，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当初这少女若没有出手相救，大约她早已经死在周家的家祠里了。
两人对视的如此深情，石榴，不，阿离颇觉几分尴尬，她到底还是个未及笄的少女，还是很害羞的好吗。
阿离抖着手里两张纸，十分认真地对秋泓道：“秋泓姐姐，你命人悄悄去按这方子上的药抓来，务必抓仔细了。注意每一种药材均严格按剂量抓，一钱不能多，一钱不能少。若你们真想救你们的主子一命，自今日起，一切都须听我的话，接下来的十五天内，药方日日需换，药浴一日不可中断。十五天后可见大好，到时候再按我的方法调理，只要半年，你们少爷可以恢复八成，三年或可全好。这些事绝不能为外人所知，你听懂了吗？”
秋泓的泪水夺眶而出，扑通一声跪在了阿离的面前：“若少爷真如石榴姑娘所说能恢复个大好，奴婢甘愿做牛做马，佛前供下长明灯为石榴姑娘祈福祝祷。”
薛劲英对能全好这话是不信的，但是看着那坐在桌前，刘海深重，眉眼不清却光彩熠熠的女子，纵使一身婢女的衣着，却隐隐透出绝世的芳华来。他觉得就这么试试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的寿命无非也就这一两个月了，倒不如豁出去试一试不留遗憾。
阿离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觉得这几人太乐观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捱，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薛家才不会任你新进来的一个妾，狂妄到踩着太医院的脸，拿他们宝贵的二少爷来做实验。所以我才说凡事慎之，要悄悄的来，若有一日中断了，便是神仙也无法续你们公子的命。”
……
青白堂外，樱花树下，容成显执黑子，薛劲莛执白子，二人席地对弈。
一局下了近两个时辰，难分输赢。
何卫略通此道，在旁观战下来，只觉得二人战了个平手。
二人皆可为当世才俊之首，又穿的一黑一白，树影摇动，花瓣缤纷，衬得二人如下凡谪仙。
容成显身边立着一名灰衣人，相貌极普通，哪怕看了数面，一转头便会忘记他的样子。
他身量修长，眼含精光，太阳穴暴突，轻轻松松一站，却是上下毫无漏洞。同为武人，何卫本能地对他提起了十二分的防备。
容成显看着棋盘上胶着的局势，唇角勾了起来：“小公爷这份从容镇定，与令祖倒是极像。”
薛劲莛笑了笑：“王爷过奖了，在下这点伎俩怎敢与家祖相比。”
容成显道：“令祖纵横捭阖，乃当时不世出的英雄人物。吾甚向往之。如今令尊位至三公，焉知不会再进一步？小公爷若能入朝相助，上阵父子兵也是一段佳话。”
薛劲莛拱手道：“王爷此言叫某惶恐，家父已至三公，位极人臣，如何敢再进一步？至于在下，绝没有入朝为仕的想法，只想贪图家族荫蔽，做个乡野散人。”
说完二人一时沉默，只听山风飒飒，空旷安静。
何卫的鼻头渗出几滴汗来，手指不自觉动了动，仿佛按到剑柄上才能安心。
他看那灰衣人，竟纹丝不动，连丝热气都没冒，不由有些惭愧。
薛劲莛一直维持着拱手的姿势，容成显垂眼看着他的头顶。
就这般过了良久，容成显发出一声笑来：“风知入相了，孤也是惜才罢了。”他摇摇头，面上露出些许感慨来：“你上回进宫还是因着先帝亲自召见，孤记得曾留你在偏殿喝过茶。如今先帝薨，你也不再进宫了。”
薛劲莛道：“多谢王爷挂念，不过是无人可见，无事需办，无话好说罢了。”
容成显的脸冷了下来：“风知也是读书人，读书人当心怀天下。这三个‘无’字倒叫本王不知说什么好了。”
薛劲莛也不辩解，只拱手告罪。
容成显盯了他半刻，站起来道：“孤来此已久，也该回去了。与太子约定讲故事来着。”他翻脸如翻书一般，此时又是一脸春风般的笑意。
又道：“孤带来的这个手下，办事颇为不力，今日带来便不打算带他回去，若风知觉得有用不如留下做个看门洒扫的，总还有些力气。”
薛劲莛终于吃了一惊，看了一眼那灰衣人又看向容成显：“王爷这是……，办事不力责罚便是了，王爷身边的人如何能到草民府里做下仆？”
容成显微微一笑：“你若也不要，便随他去吧。”
待薛劲莛主仆二人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何卫伸手扶住那倒下的灰衣人时，灰衣人嘴角流下一道乌黑腥臭的鲜血来，双眼紧闭，竟已服药自尽了。
一条人命说没有便没有了，着实太骇人。
此事于容成显来说仿佛再正常不过，他懒得施舍第二眼，一甩长袖，施施然向山下走去。
薛府门外，摄政王的车驾已备好。
薛劲莛走在容成显半步之后相送，凝视着他的背影，杀意在薛劲莛眼中一闪而过。
离府中大门还有十步远时，影壁后匆匆转出一名婢女来，身材娇小，留着乌黑的齐刘海，看不清眉眼，只露出挺翘的鼻尖，粉嫩的菱唇和雪白的下巴。
薛劲莛瞧了一眼便与她擦肩而过，容成显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转身眯眼盯着那名婢女良久：“府上的女使倒有些特别……”
薛芳从大门处匆匆转过来，闻言唬了一跳，躬身道：“那是二爷妾室从娘家带来的使唤婢女，还不懂薛家的规矩，许是冲撞了王爷？”
“薛二郎的妾室？”容成显微微一笑。妾室的婢女，身上竟熏了这种香。
尽管味道极淡，但容成显能闻出那香里用了龙脑和蜂蜜，这是宫中制香的秘方。且龙脑这一味，一般的贵女尚且用不起。
但他刚刚闻到的香气里，龙脑的气味极醇厚正统，甚至远胜内宫中制香师调制所出。
“婢女跑来大门口做什么？”薛劲莛皱眉问道。
薛芳一头的冷汗，忙不迭道：“周家的婆子非要打听二爷的病情，刚刚已经被那丫头打发走了。那丫头只字未提二爷，是个知道分寸的。”
薛劲莛不想在一个奴婢身上浪费时间，拱手道：“风知恭送王爷。”
容成显唔了一声，才重又提步向门口走去。
门口几名灰衣人一样的普通，一样的装扮，木桩一般正候在容成显的车驾两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