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着跑着,慢慢冷静下来,停在清波背后一丈来远,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
这时候,歌声好像停了,只剩下细细的风鼓声,吹的人心头打颤。
不知过了多久,阮浥秋哑着嗓子,声凝音涩:“你...刚刚是你在唱曲?”
“嗯。”
不轻不重的一声,没有任何情绪。
“你是如何知道这曲的?”阮浥秋艰难的发声。
不是怪他如此失控,实在是这一切都太过巧合,清波刚刚唱的曲名为《凤还巢》。
父亲生前,除了武功修习,书画方面也颇有造诣,最是爱惜祖上传下来的一幅画,名为《凤还巢》
平日里挂在澄心堂书房内,画中梧桐亭亭如盖,长于高坡,神鸟振翅,翎羽绚烂似光华流转,五色氤氲。
画的左上方还题了一首小词:
凤凰呜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凤凰归矣,子之于初,百鸟复矣,子之于期。
.....
清波望着远方黑黝黝的沙脊线,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终于...没有白费。
“怎么~跟你有关系?”
答话已经很不客气,阮浥秋还是不管不顾的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话问的不对,她是妖,反倒来问是什么人,清波脩的转过身来。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阮浥秋只觉得一股大力蓦的将他掀起,人随力走,如无根之浮萍,以伏趴的姿势着地,嘭的一声,远远的落在了沙丘底下。
阮浥秋半撑起身子,仰头望去,清波不知何时已站直了身子,立在高坡之上。
夜色将天幕漆成蓝黑,一牙细细的弯月高挂,光华落在清波的身后,照着阮浥秋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觉得被一阵带着寒意的视线紧缩,动弹不得。
他放大了声线,声音有点抖,高呼:“清波姑娘,此曲名为《凤还巢》!”
话音刚落,整个人像是被拖着风筝,擦着沙面呼啦一下拽到了清波面前。
“凤...还...巢。”像是把这几个字都细细咀嚼品评了一番。
阮浥秋趴在地上继续解释道:“此曲乃是家母所作,时常与父亲吹奏弹唱。”
清波面上勾起一个无声的冷笑,眼神如刀,从趴卧在地的阮浥秋身上刮过。
这人面上恭敬,内里奸猾,鬼话连篇,千年前的词曲也好意思扯谎是他娘做的。
“是吗?”
阮浥秋被她看的头皮发麻,硬挺着答了句:“是。”
风越来越大了,吹的整个沙地呜呜作响,响声又细又长,沙丘面上的沙粒嗞嗞游走,落在脸上、头发上,一簇一簇的,飘在迷蒙的夜色里。
阮浥秋额角沁下一滴冷汗,头上那道视线没停,也不知过了多久,束缚住他的力道终于消了,阮浥秋勉力站了起来,清波站在他面前,脸上一如既往轻笑,却添了几分诡谲的意味:“既然如此,那我与你母亲也算有缘。”
阮浥秋眉心一跳:“清波姑娘是如何知道这曲的?”
”大概千年前吧,有人从我这里偷走了个东西,留了这首词。”
阮浥秋不说话了,半边脸露在月华下,清凌凌的,像是立在沙头的一块顽石,凿不穿也折不断。
清波不知道想到什么,扬手拍了拍阮浥秋的侧脸。
“你说这人好不好笑,偷了我的东西,还给我留首词,生怕我找不到他是吗?”
掌心蹭到脸颊冰冰的,没多大力道,阮浥秋却心底发凉,他有种预感,他一大半的几率是走不脱了。
偷东西的人给清波留了首词,而这首词又被题在祖上传下来的画上。
所以,要么是祖上偷了她东西,要么祖上跟这偷东西的人有莫大的关联。
偷了妖怪的东西,还明目张胆的留首词,不是胆识超群,就是暴虎冯河全凭运气。
以清波的反应,那件东西对她来说应该相当重要,不然不可能时隔千年还记得那首词,既然是重要的宝物,为何过了千年都没见她寻回呢?
或者说,清波去找了,只是那人行迹隐藏的太好,她毫无所获。
那么...他如此迫切的追问岂不是不打自招,想来清波对这个盗走宝物的窃贼惦念千年,也定当是咬牙切齿的吧。
阮浥秋抿了抿唇角:“清波姑娘,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清波看了他半晌,突兀的失笑一声:“当然是误会,对了,还不知你名讳?”
“姓阮,名浥秋,”
“没有字号?”
阮浥秋眉心微拧,这妖怪还知道字号?
莫不是向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知道这人生辰八字姓甚名谁就能下蛊或下咒?
转念一想,以清波的实力抬抬手即可取他性命,还需要下咒那么麻烦。
“字恒兮。”
“好字。”又飞快接上一句:“令尊替你取的?”
阮浥秋摇了摇头,嘴角不自觉的上弯:“是我母亲。”
清波眼里闪过一溜暗光,乍一看,像是眼睛里长了一层白毛,怪渗人的。
“令慈当真是个才女,想来得找个机会拜访拜访。”
阮浥秋那么一瞬恍惚,像是看见了母亲坐在杏花树下冲着他无奈的笑,那笑消逝的太快,快的他赶不上。
最后只剩下一片片模糊的黑影,像是夜风里绵延的沙丘,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变成大大小小的坟头。
“有机会吧。”
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散在风里。
***
阮浥秋回到湖心岛的时候,除了那两块烤肉,还带回了两把长匕。
据清波所言,这是她加持过妖力的法器,可助他们一臂之力。
他没研究出什么名堂,把半块肉和插在后腰的匕首丢给十二,又闷头坐到一边,自顾自吃了起来。
十二在岛上观望了半天,见那妖怪和阮浥秋“有说有笑”的大半个时辰,心里跟个车轱辘似转个不停,眼巴巴的瞅着阮浥秋回来了,也没个话儿。
他坐不住了,捡起长匕,往肉上那么一插,对穿个的把肉块给串了起来,也学着阮浥秋的模样,蹲坐在他对面。
“右护法,那妖怪又跟你说什么?”
“......”
阮浥秋没搭话,甚至还半转了身子,拿半张脸对着十二。
“右护法,再怎么说咱们现在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可不能撇下我投奔那妖怪啊。”
“那妖怪哪有心肝的啊,右护法,她是不是又出想出什么幺蛾子对付我们了?”
“右护法,妖怪有跟你提过金矿的事儿吗?若是能得些财宝,来日里出了这绝地,也好有立身的本钱。”
说道这,十二的脸上浮起轻蔑的笑意:“右护法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为大小姐考虑考虑,世人都说李展英厚道,不计前嫌肯明谋正娶,我看不然,大小姐在寒啸山庄的日子......”
话音未落,阮浥秋脩的转过来,十二只觉得周身一寒,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杀意像是刀剑般落在了他的脸上。
十二一时间噤声,知道自己触到他的逆鳞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又挪到另一个边角去了。
岛上这么大,又不稀的只他那一块地儿。
......
阮浥秋心里清楚,他刚刚至少应该敷衍一下十二的,二人一同落难,就算心里不豫,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
但他提不起力气,脑子好像僵住了,像是有人从他头上掀开天灵盖,猛的一下泼了一瓢冷水,把他浇醒了。
原来...从来都不无辜,祖上传下来的画,父亲的临终之言,姐姐饶有深意的提醒,还有这古古怪怪的绝境之地......
都是在告诉他:醒醒吧,全天下只有你一个傻子,宝藏的秘密跟你家脱不了干系!
还有姐姐。
姐姐.....她还活着吗?
***
月上中天,光如皎玉,从正头顶射下来,打的树尖儿的新叶亮惶惶的,有些闪眼。
过了新叶,滤到底下一层,就剩下朦朦胧胧的光散射开来,条条道道,像是迤逦而下的光柱,打得不深,约莫几丈多,就被墨绿给吞没了。
树干底下黑黝黝的,借着树稍的反光映在的整个树丫子影影幢幢的,阮浥秋和十二一个眼也不敢错的盯着,时不时的变幻角度,生怕稍有个疏漏,就错过了七寸珠的踪迹。
毕竟光照不透的角落更容易发现七寸散射的珠光......
月牙的位置婉转了一盏平线,二人盯得眼睛发酸,也没见任何风吹草动。
按理说这枝繁叶茂的,只要七寸珠至少稍稍走动,必能触枝扰叶零星作响。
这半天下来,除了二人时不时的走动声之外,四周一片寂静,这岛上吹不进风,连个虫鸣鸟叫都没有,果然是一片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