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位十分风韵的中年妇女。她正舒服地靠在沙发上,悠悠地吐着烟雾,半眯着眼看着他。
“想抽吗,年轻人?”她问。
沙尘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他坐起来,眨巴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间想明白自己到了哪里。但末了他还是只能问跟前这个妇人:“我在哪里?”
“你以为你在哪里?”妇人说着,不容分说地扔了一根烟过来,他赶忙接住,但是他说:“我不抽烟。”
妇人没有在意,自顾自地吞吐着烟雾,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里是阴间?你是……孟婆?”沙尘猜测着。
妇人觉得沙尘的问题好笑,就笑起来。她的笑声很粗犷,这又让她显出些野性来。她说:“你真以为你死了?”
沙尘问:“没死?”
“量子有求生本能,这是生物生生不息的根本。”妇人说。她以为沙尘不点烟应该是没有火机,这下便把火机也扔给了他。“更何况,你当时是在互联网里,量子更没有消极的理由。”她接着说。
“你的意思是,我想死也死不了?”沙尘问。
“把烟点上。”妇人用唆使的口吻说。
沙尘把烟点上,笨拙地吸了一口。
妇人无声地笑了笑,才说:“你不会真的想死的,你的目的还没达到。”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同时按灭了烟头,说:“老实交待吧,为什么要混进这里来?”
沙尘疑惑地反问:“这里……我还在头等舱?”
“答非所问。”妇人又要为自己点烟。沙尘忙说“等等”,她便僵在那儿等着。沙尘把自己手上的烟扔过去,她稳稳地接住,叼到嘴上。
“你是谁?”沙尘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年轻人。”妇人一脸真假不明的仁慈。
“你凭什么说我是混进来的?”沙尘又想耍无赖了。
妇人不吭声,她不屑于回答这样的无聊问题。
“好吧,我承认我是混进来的。”沙尘说。
妇人笑了,很满意的意思。“你原本是自由的。而且凭着你的狡猾,很难被抓住。可是你为什么要来自投落网?”
“你知道我是谁?”沙尘怀疑地问。
妇人又笑了笑,意思是这还用问吧?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沙尘说。
妇人又笑了笑,看上去的确是这样。
“历史上出现过不少造反的人,但你这样的少有。”她说。
“我是什么样的?”沙尘问。他感觉地板太硌屁股,决定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去。不过在重新坐下之前,他要先解决口渴的问题。他左右看看,看到一边放着饮水机,便过去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空了杯子,他才对妇人说:“这比烟好。”
“很少有人能混进头等舱来。”妇人说。
“历史上有几个?”沙尘问。
“加你只有五个。”妇人说。
“也难怪,红母统治的历史并不长。”沙尘说。
“历史肯定是从短到长。”妇人说。
“那四个怎样?”沙尘很舒服地窝在沙发上,问。
“最后都回到了黑笼子,被派上了很好的用场。”妇人说。
“那么看来我的下场也没什么不同?”沙尘问。
“那要看我的心情喽。”妇人说。
沙尘感觉自己不喜欢她的口吻。“你们配套路由器的严刑程序编得够恶毒的。”他寻思着这位妇人可能就是那位程序员。
“一般人都在第一关就死掉了。”她得意地说。
“我也死在那里过。”沙尘说。
“但你重建了自己,别人是红殿回收后重建的。”她说。
“这就是我的与众不同之处?”沙尘问。
“你比别人的求生欲更强烈,属于我喜欢的类型。”她说。
“这也说明我比别人更蠢,明知道起死回生等于重复一次生不如死的过程,却还要重建。”沙尘自嘲地说。
“强大的求生本能是生命力强大的根本。”她说。
“可你明知道我在第二关求死了。”沙尘说。
“那不过是生命在受到无法忍受的刺激时采取的应急措施。”妇人这么说着,已经打开了视频。视频内容正是沙尘受着噪音煎熬时的挣扎过程,他在视频里是一个白色的影子。妇人将视频快进到他一头撞死的环节,沙尘便看到自己撞死之后的白影慢慢分解消失,最后只剩下一小团白光。
“实际上你撞死的是模拟体,但因为你撞墙前意识是求死的,所以模拟体死后,意识也会有一个假死的过程。”妇人说。
“假死?”沙尘说。
“也可以称做‘量子不作为’。”妇人说。
这时候,视频里那小团白光开始颤动,类似于蛙卵分娩一般,一些破裂了,一些又重组了,光团开始变大,速度越来越快,不到一分钟时间,光团重塑了一具模拟体。
妇人关掉了视频。
“那就是现在的我?”沙尘问。
“是一直的你。”妇人说。
“那么下一关是什么酷刑?”沙尘问。
“下一关是滚油锅。”妇人说。
沙尘暗暗在心里叫苦,可嘴上却说:“这个很没创意。”
“那有什么关系?”妇人说。
“我要是被炸死了,还会像刚才那样重生吗?”沙尘问。
“当然会。”妇人说。
“你的意思是我落到你的手上,便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沙尘问。
妇人又开始抽烟,她看上去得好好想想,才能回答沙尘的问题。抽上烟,享受地吐出一口烟雾,才说:“难道‘灵魂不死’不是你们说的?”
沙尘不吭声。
“好吧,不管如何,你求死不能似乎跟我没多大关系。”妇人像个无赖一样对他说。
“如果能求生,我为什么要求死?”沙尘说。
妇人翻了个白眼,说:“那么你还是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吧。”
“我要是不告诉你,就得滚油锅去?”沙尘问。
“滚完油锅你还是要告诉我的。”妇人说。
“那我还真不如现在就告诉你。”沙尘说。
妇人同意地点点头。
“可是,我这样做会换来什么好处呢?”沙尘问。
妇人说:“你可以得到答案。”
沙尘警觉地问:“什么答案?”
妇人说:“你要找的答案。”
沙尘无语,他说:“既然你什么都清楚,那为什么还要我交待呢?”
妇人说:“据我所知,你并是一个严肃的年轻人,怎么这个时候倒正经起来了?”
意识到自己被玩,令沙尘不是一般的恼火,他暗地里想动“金钟罩”,想来一次豁出命去的反抗。“金钟罩”竟然不在身上。他好纳闷:难道丢在路由器里了?
妇人却在一边笑起来,还笑得浑身打颤,发癫痫似的。沙尘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一直看着她笑够。那之后她扬了扬下巴,他的“金钟罩”便“哐当”掉在了他的面前。妇人瘪了瘪嘴,说:“一块破铜烂铁,还你吧。”
沙尘迟疑了一会儿,但还是朝拿那块“破铜烂铁”伸出手去。它可从来都不是这种样子,它是一个软件,是一组很流畅很完美的代码,可为什么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呢?他一边焦躁地寻思着,一边要去捡它,手刚伸出去,就见那东西突地分解成一堆闪着光的粉末,而他的手则像带了磁铁一般将它们吸进了手心。他感觉到一股冰冷从手心直贯手臂,最后到达了胸口。他不由得挺了挺身体,顿时感觉振奋了很多。
妇人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就像看一个孩子要回他的玩具,表情竟充满了母性。
但沙尘现在非常厌恶这种表情,他在心里冷笑着,暗地里启动了“金钟罩”,可当他把枪对准妇人的脸的时候,妇人依然保持着那一脸母性十足的微笑。沙尘开了枪,但枪没有响,也没有激光射出。他有些迷失了,“金钟罩”在他体内显示一切正常,每一个代码都完好无损。他冲着旁边的墙壁开了一枪,它不仅响了,墙壁也穿了个大洞。枪没有问题。可他再一次把枪指向妇人的时候,它依然处于失灵状态。
“别折腾了,你杀不了我。”妇人说。说着,她冲沙尘留下的墙洞看一眼,墙面又恢复如初了。那之后,她走向了窗户边,那里有一张由一条木蛇顶着的茶桌,桌上是十分古朴的陶瓷茶具。她如在无人之境一般安静地坐下来,专心地煮水泡茶。洗茶的水,从木蛇的体内汩汩流走了。
这个时间,沙尘免不了要生伺机逃跑的念头。可她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地对他说:“别枉费心思了,你逃不掉的。”说话间,茶已泡好,汤色宜人,茶香满屋子弥漫。她为沙尘也倒了一杯,说:“不如过来喝茶?”
沙尘抗拒着。有一会儿他只是抗拒着她的邀请,但很快他就不满足于仅仅如此。他使起性子开枪狂扫,一时间,只见窗户、家具、墙壁,除了妇人之外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开了花,各种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破碎的窗户向他展开了室外的诱惑,它们告诉他那里可能有出路。于是他趁“雪”还未停飞身向窗,可不曾想窗户却在他正要穿过的瞬间恢复了完好,他被玻璃弹回,重重地摔在地上。而这个时间,他亲眼看见空中飞舞的各种碎片又纷纷原路返回,于是那些刚刚开了花的墙壁家具,一刹那又全都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就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这期间,妇人一直神情自若地喝着她的茶。
不管如何,沙尘被搞得没脾气了。躺在地上那会儿,他用了一秒钟时间在心里打了个问号:“这妇人究竟是谁?”
妇人没有看他,那会儿窗外似乎有什么吸引了她,使得她一直伸着脖子看着窗外,但她的话却是冲着身后的沙尘说的:“还用问吗?我便是你要找的红母。”
沙尘像被蛇咬了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