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脸一直通过全息投影观注着大头,看到最后,知道沙尘该来了,就真听到沙尘的声音了。
“赶紧叫回大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沙尘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黑脸头也不回地说。
“我要关掉红殿命令控制中心,我不知道那样一来,你们红殿里的人会怎样?”
“不知道,因为我们从来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黑脸赌气一般说。
“如果会死,有我给你们陪葬,现在我也是红殿的人了。”沙尘指的是他的身体。
末了又说:“如果不死,我保证手机族和你们和平共处。”
“我凭什么相信你?”黑脸说。
“你可以怀疑我的能力,但请你不要怀疑我的抱负,今天我愿意为手机族战斗,明天我一定愿意为你们战斗。”沙尘说。
又说:“更何况,你们虽然是红殿的人,但你们的大脑里装的是手机族,就凭这一点,只要不是良心给狗吃了的手机族,我就能说服他们。”
黑脸不经意地冷笑了一下,说:“你哪来的信心,就真相信你能关掉红殿命令控制中心?”
“我没有信心,我只是没有选择。”沙尘说。说着话,他又看了看时间,他只有一个小时了。于是他又对黑脸说:“你们父子俩都在红母的黑名单上,红母跟你们算账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你们跟我一样,也没有选择。”
黑脸为难得脸都扭曲了,但他还是叫回了大头。与黑脸不同的是,大头一回来就问沙尘接下来该干什么。这样沙尘就不再啰嗦了,索性直接对黑脸说:“你负责这四等舱的清场和黑笼子的解放。”他的口吻不容理论,黑脸虽一脸极不情愿,但他还是决定服从,毕竟沙尘那边有他的儿子。
沙尘深知红母可以小视他们的这些小打小闹,但绝对不会小视下面大头小做的这件事情,因而,之后他选择了用笔和纸跟大头的交流。科技的确可以嘲笑传统,但正如巴豆说的那样,老传统也可以让科技傻那么一会儿眼。一个小时后,或许无所不能的红母终于识破了沙尘这点儿小伎俩,但那已经太晚了。
沙尘在他的纸片上写道:接下来,你把我做成病毒。
大头在纸片上写道:?
沙尘:到最后,红母攻破我的屏蔽墙,就会把我撤回去……你懂的。
大头:可……你不怕我趁机让你瘫痪?
沙尘:你会吗?
大头:即便不这样……你从此也就不再是人类了。
沙尘:顾不上那么多了。
大头: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沙尘:只有制住了红母,才能关掉红殿命令控制中心。除了病毒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你最好把我变得强大一点,她可比我们想象的厉害。
大头犹豫。
沙尘:我们没时间犹豫了!我们只要能让她瘫痪上五分钟就够了。
大头这才果决地点了点头。
沙尘躺到了先前大头躺过的那张铁床上。黑脸能通过它将大头上传到船上,大头就能通过它拿到沙尘的源代码。可是中途大头停了下来。他发现沙尘的身体里还有别人的意识。他推醒沙尘,对着他的耳朵说:“你大脑里还有别人的意识,而且不止一个。”沙尘打哑语说:“我知道,是五个,但我为它们建了个黑笼子。”大头:“我是说我们可以选择他们其中一个。”完了他主动把耳朵伸到沙尘的嘴跟前,于是沙尘说:“不能这样。”大头抬起脸久久地看着他,直到确信了沙尘眼里的坚决,便点了点头。沙尘又打哑语道:“最后我希望你释放了他们。”沙尘把嘴伸向他的耳朵:“释放了也就是几个游魂。”看沙尘有说话的欲望,他又把耳朵伸过去。沙尘说:“曾经就是这样的,意识本身来自宇宙,离开肉身后就回到宇宙中,有一天,它自己会去找一个肉身……”突然意识到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他赶紧闭上眼睛,叫大头抓紧。
五分钟后,大头已经取得了沙尘的源代码。沙尘感觉自己有点儿虚弱,从床上下来时身体有些摇晃。大头说:“深呼吸。”沙尘连做了两次,的确感觉恢复了很多。那之后他用笔对大头说:“现在我去三等舱和二等舱,去解放那里的黑笼子,我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做好了。”
大头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即投入到编写中去了。
沙尘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头等舱,红母一直在替他计算着时间。她依然坐在那张舒服的沙发上,喝着茶,悠然地吐着烟雾,看着她整个王国的全息投影。攻破沙尘的乱码干扰屏蔽已经不是问题,后台正在努力挖墙,她只需坐在这里等待。
对于她来说,这种等待似乎也蛮有趣,比如替一个捣蛋鬼掐着时间,掐着他的屏蔽墙被挖穿,而后乖乖回到她这里的时间。
事实上从云端档案馆发生了爆炸之后,她就开始为沙尘倒计时了。至于那里的动静,她只需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就行了。当然,云端竟然寄生着那么多游魂,还是令她有些惊诧。而且后来那帮游魂竟然找到了云端警察的本尊,并将其删除了,这也令她意外。不过,令沙尘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分心。她甚至想到沙尘失望的样子就心花怒放。
现在她看不见沙尘,但她知道,沙尘曾经所在的那条船上发生的火灾,二等舱、三等舱模拟领域的清场事件,以及四等舱工厂夜班停业,黑笼子解放等等,都是沙尘所为。她当然不是束手无策,她只是由着沙尘任性罢了。这一点,沙尘要一个小时之后才知道。
黑脸按照沙尘的意思,让四等舱的所有夜班工厂全部放假回家,所有夜店也关张,将手机族全部清理回船。至于黑笼子,他考虑过那么多种子释放出来会不会带来灾难,但最后也还是打开了。四等舱黑笼子里关着不计其数的种子,这一打开,果然就让四等舱红殿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在黑笼子里待久了,很多种子早已经给关疯了,这一下释放了,岂有不趁机发泄的道理。一时间,四等舱红殿里到处都在打砸抢。因为黑脸事先关闭了杀毒软件,警报徒劳地响着,倒像是在为这场混乱助兴似的。红殿里的人全给这战乱似的阵仗吓着了,全都做了缩头乌龟,只求这群疯狂的囚犯在掀翻四等舱的时候,别误伤着了自己。
大头正专心致志地干活哩,突然一声脆响,就见窗玻璃上一个巨大的破洞。愣神间,又一块砖头飞进屋来。跟着,他就听到了涨潮一般的声响朝着他这边压了过来。他打算走到窗口看个究竟,他的父亲突然冲进屋来了。黑脸不容置辩地抓了他就往后门逃。幸好他顺势把手机抓在了手上,躲到父亲的暗室里以后,他依然还能工作。
不过这样一来,黑脸到底还是生气了。“都这份儿上了,你还要替他卖命吗?”他呵斥大头道。
大头头也不抬起说:“都这份儿上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父子俩各说各的事情,就让黑脸更是火冒三丈了:“你再弄我就给你把手机砸了!”
大头从来没见父亲冲自己这么发过火,这回不得不重视了,但他依然只是抬头看了父亲一眼,手上并没有停下。不过他一边干活还一边试图说服他的父亲。他说:“我做你儿子这么长历史了,还没人这么重用过我,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他说:“我第一次干这么具有挑战性的事情,我只是想把它干好而已。”
黑脸说:“外面都成这样了,红殿都要给掀翻了,你怎么还能助纣为虐呢?”
大头似乎在父亲的用词上有些微词,但临到头了他又没计较,继续干他的活。他说:“马上就好了。”他希望这样能让父亲消消气。
黑脸看上去的确已经没先前那么生气了,他的呼吸已经平静下来,语气也柔软了许多。他说:“沙尘应该能想到这个结果的,那么多种子一下子放出来,不把红殿掀翻才怪。”
大头忙里偷闲地接过父亲的茬说:“沙尘要的是就是这个效果,动静闹得越大,他干起来就越顺手。再说了,种子们不掀翻,沙尘也是要掀翻的。掀翻就掀翻吧,这四等舱的日子也过厌倦了。”
黑脸又吼:“你真相信他们会和我们和平共处吗?”
大头说:“沙尘说得对,我们红殿里的每一个大脑里都装的是他们手机族,不是舅舅就是姑妈,不是爷爷就是奶奶,还有老公老婆,儿子媳妇啥的,他们只要良心没给猫吃掉,就不会对我们怎样。”
黑脸说:“沙尘说的是‘狗’。”
大头说:“猫也吃肉的。”
又说:“更何况,你真就相信,掀翻后的天下就是手机族的了?”
黑脸一愣,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的儿子。
沙尘就在这当口匆匆回到了四等舱。他当然也是一路冒着“枪林弹雨”来的,来了却找不到黑脸和大头,他正迷茫地四处寻找着他们。从密室猫眼看出去,黑脸发现他额角上有个不小的伤口,右手臂也流着血。或许是这一点让黑脸心生同情,他打开密室门把沙尘拉了进来。沙尘进来后环视了一下密室,但并没有做什么评介。
“你也受伤了。”黑脸说。口吻是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他想提醒沙尘,他受伤是活该。不过沙尘似乎觉得这个不值一提,他只点了点头,说了句:“我从二等舱一路过来的。”然后就问大头好了没有。大头说:“再等一秒钟。”
这一秒钟里黑脸又说:“三等舱和二等舱的黑笼子也解放了?”
沙尘说:“全解放了,只剩下头等舱了。”又说:“我得带着大头为我编写的玩意儿去头等舱。”
他的话刚完,大头这里就说“好了!”
沙尘说:“没时间了,那就赶紧为我装上。”
大头说:“你真要不顾一切吗?”
沙尘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大头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沙尘急得喊起来:“快装!”
这时候他额角的伤口正在愈合,手臂上的血也正在回流。大头看准这个时机,对准他的额角直接将软件空投进了他的伤口。
“这样安装也是可以的。”末了大头说。
随着伤口的完全愈合,只见沙尘像挨枪一样挺了一下身子,一种紫黑色的冰裂纹便从他的前额开始漫延,到脸,到脖子,到手臂,而后全身,就像他身上将要发生一场大地震一样。不过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两分钟,那之后,裂纹又依次消失了。那之后沙尘活动了一下身子,直到身体里的灼痛消失殆尽,才问大头:“你觉得怎样?”
大头说:“最好的情况是,你在红母那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给感染上了。”
他说:“你身上的乱码墙给攻破的那一刻,你就可以使她受到感染,从她抓你回去的那只手开始。”
沙尘问:“那么不好的情况呢?”
大头说:“红母生活于庞大的互联网,有着强大的计算中心和大数据平台,这就意味着,任何病毒的进攻,她都能通过大数据计算,在第一时间识破你,然后全方位发出警报,将你阻拦在外。”
沙尘问:“那就是说,她把手伸向我,但在还没抓到我之前就识破了我?”
大头说:“如果她真是我说的那样,那就根本到不了伸手抓你那一环,刚挖穿墙就该识破你了。”
沙尘说:“那你有没有做伪装?”
大头说:“如果真是这种情况,就是任何办法都没用。分身术、伪装,都没用。”
沙尘无语地说:“那就是说,我变成病毒根本没用?”
大头说:“我只是在说一种可能,毕竟……就像你们人类,在经受过各种病毒后,不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疫苗吗?”
又说:“对付这类带了抗体的身体,只有用它本身的源代码制作的病毒才管用。”
沙尘看样子都要哭了,那不白忙活了吗?
大头说:“保险起见,你最好在她还没攻破你之前就回到头等舱。”
沙尘说:“这基本上没法做到,我已经在云端醒来过,通过梦游回去只能撞墙。”
大头说:“不能启用新的梦游线路?”
沙尘说:“只要红母醒着,就没有任何线路。”
大头说:“她不是最终也会抓你回去吗,你不如直接去敲她的门如何?”
跟着又自己否定说:“不行,那样你进不了门就给她毙在门口了。”
沙尘说:“就是说,是我自己断了进头等舱的路了?”
大头说:“这只是一种可能。”
他说:“你可以赌一把,赌红母其实很传统。”
沙尘说:“那要是赌输了呢?”话音刚落他就挺了一下身子,倒吸了一口气,说:“我没时间了,快想办法。”
大头说:“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做个屏蔽软件?”
沙尘像挨了当头一棒似的,扑通单膝跪地了。同时间,他面如死灰汗流如注了。这倒把一边一直保持着沉默的黑脸吓着了,他冲大头大喊:“快想办法,不然就来不及了!”
大头掏出刚才留在身上的纸笔写道:伪装成俘虏。
又写:我们用铁箱把他装了,送进头等舱。
接着又冲着沙尘写道:你进去后,用物理感染法,比如咬她,实在不行,吐她也行。
又写:但咬她比吐她感染得更快也更深。
写:咬她能在她体表下面造成感染,修复期是二十分钟左右。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写完这些,大头就满屋子找铁箱。黑脸看明白他的意思,倒是突然灵机一动,拖起沙尘就出了密室。原来,黑脸想到的是他们用来运输种子的小黑笼子。他把沙尘拖到跟前直接就装进去锁住了。从运输的角度来说,黑笼子还不需要拿人押送,直接通过专门的运输通道就能将沙尘送进头等舱,而且正好他要去的第一站就是黑笼子。
这个黑笼子有很好的屏蔽作用,沙尘在里头待上一会儿,又缓过劲来了。只是平时可以装下十多个种子的黑笼子,沙尘因为有个肉身,待在里头也显得逼仄了。但这也不要紧,因为黑笼子很快就动了起来,要不了多少时间,他就到头等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