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离笙摇了摇头,斜斜靠在桌前,抱歉的笑,那表情,竟与白长龄一模一样。
“柳儿,不要相信能在王室生存下来的人会有多单纯,我对你的好,都基于你不会威胁于我的生命,不会威胁于我的计划,不求你能相助于我,但求你不阻碍于我。如果这一基础变了,那么柳儿,一切都要重新衡量。”
皇甫离笙转头看向窗外。
“即使你不认同,也请你理解,这是生于王族的丛林法则。”
白长龄似想摸摸洛小小的头,手到中途却又放下了。“柳儿,我不会伤害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放下心来,没有虚与委蛇,不用担心哪一天会朝着对面正亲近的人捅上一刀。”
只是柳儿,让你见到这样卑劣的我,怕是再也没了站在你身边的资格吧。
后来,洛小小曾给纳兰伏兮讲过皇甫离笙的话。
纳兰伏兮只是沉默的看着远处,“小小,他说的没错。”
“八皇子,如果换作是你,也会这样同小小说么?”
“小小,不要问我这样的问题,在个人私利面前,我会护你安好,在皇族大义面前,我怕自己会让你失望。小小,我但愿没有那样一天……”
洛小小撇了撇嘴,”若是有一人什么都不管,只护着我呢?“
纳兰伏兮笑道,“若有这样一人,要么成佛,要么为魔。“
那时两人又怎会想到,一句戏言,竟一语成谶。
当然,这都是后话。
只是坤苍325年,腊月二十八那日,因着白长齡的阻拦,洛小小没有见到坤苍覆灭的血腥与惨烈。
只是后来听说,几方人马于襄城厮杀了一天,血水染红了护城河,最终竟是向来低调的东楚国占领了坤苍宫。
还有,太子纳兰琼悠、八皇子纳兰伏兮,及其他五个成年的皇子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曲文的二十万大军。
还有,翰林院院首曲正亭于乾坤殿上撞柱而死,死前仍铁骨铮铮,大骂纳兰桀狗贼,助纣为虐,叛国窃国。
还有一件,纳兰诺,那个精灵般可爱、又思虑重重的十三公主,死了。
死于坤苍最奢华的桐花台,因着那个河图的传言,东楚国君于桐花台万人面前临幸十三公主,昭告九州,得十三公主者,得天下!
据说十三公主死时,衣衫尽褪,满身青紫,水灵灵的眼睛流出血泪。
据说十三公主死时,桐花台前,坤苍百姓呜呜噎噎的哭声,与东楚将士兴奋不已的笑声,掩盖了天空中轰隆隆的雷声。
那日深夜,洛小小到达桐花台时,果然漫天红雨,后来花颜说,那是死人的血气升到天空,染红了雨水。
纳兰诺赤裸裸惨白的身子,就暴露在一片雨幕下。
东楚国君有令,暴尸三日,无人敢为前朝的公主收尸。
洛小小将一把墨色的伞撑在纳兰诺身上。如同那一日,那个明明怕的厉害、却故作坚强的女孩子对自己说的:
“在梦里,在我赤裸的身体在红雨的冲刷下无助绝望时,是你为我,撑了把伞。”
今日,这不是梦,坤苍国的十三公主,纳兰诺,死了。
洛小小想起,这个女孩子,曾经调皮的扮作普通人家的女儿去参加群芳会,曾经倔强的在百官面前勇敢喊着我不要嫁给文哥哥,曾经绝望的对着自己说作为一个公主绝不会因私情而妄言生死。
的确,当国家覆灭时,这是一个公主的宿命。分别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洛小小在心底悄悄的叮嘱,洛河水底有一座青色的宫殿叫做水灵宫,门口的虾兵每日卯时换班休息,宫殿的东南角有一方莲花池,池里生活着九尾自由自在的金色鲤鱼,皆是性情温和易于相处的,恰好缺一个娇俏的妹妹,诺儿,你记得要来……
这日,为洛小小撑伞的人是玄夜,他指着脚下的大地,目光灼灼。
“你看这坤苍,表面何其繁盛,背后的龌龊却让人恶心,就像病入膏肓的老人,骨子里实在已腐烂至极,亟需在一场战乱中获得重生。”
“所以,你来了?”洛小小嗫嚅着。
“短暂的屠戮换来永久的祥和,这是一劳永逸的方法,这是大恶,未必不是大慈悲。”
“可是,若今日败的是你……”
玄夜扯了扯薄情的嘴角,“胜如何,败如何!”
洛小小有些生气,扯着嗓子喊到:“是啊,胜败又如何,与我何干!”
玄夜突然就笑了,轻轻揉了揉洛小小额前的碎发,苍凉中透着说不出的宠溺温柔,“是了,胜败又如何,与你我何干……”
洛小小想,或许自己骨子里和玄夜是同样的人吧,自私,而凉薄。
花颜就经常说,洛小小,我认识你五千九百一十二年,竟还是换不来你一丝一毫的情义。
花颜说的“情义”是什么,洛小小不知道。
这漫长的许多许多年来,龙族也好,其他族群也好,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洛小小从未放在心上,也从没有事情可以让她有不同的情绪,伤心、悲悯、喜爱、怜惜........佛家所说,生之七苦,洛小小从不知道那些是什么。
只玄夜一个例外。
可是今日却总觉着,心里有些什么,是不同的,如一股上涨的潮水直涌到心口,若不是此刻极力压抑着,定然会汹涌而出,声音不由的也被这上涌的潮水顶的些微颤抖:
“玄夜,你看这人族芸芸众生,虽如蝼蚁,总要经历些世事无常,然而即使被命运捉弄,却活的异常执着,爱恨情仇都真真切切。
人生不过百年,命如草介,生死轮回,似一场场木偶戏,操纵的人不过凭着喜恶一场,身在其中的木偶,却将每一份哀乐,都看作是这一生的坚持。”
洛小小抬头看着玄夜淡笑的眉眼,耳边是轰隆隆的雷声。
是的,那天是坤苍历,腊月二十八,隆冬,却响起了春雷,下起了春雨。
除夕未至,春天却已经来了。
这一年坤苍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早啊……
洛小小想起前几日大街上孩童们惯唱的儿歌: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羊肉;
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闹一宿;
大年初一扭一扭。”
襄城的百姓没能顺利的“把面发”和“蒸馒头”。
因为自二十八那日起,遍地哀歌。
坤苍,国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