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昱洵找来时卫昀正在夕阴街上乱转,他换了身粗布衣裳,一张土黄色头巾将面目全部遮住,只露出一双眼来,手里提着一包糕点,不时从中摸出一块糖糕来吃。
远处朱门开启,有侍从侍女簇拥着马车从中出来,卫昀忙背过身去,佯装从袖内摸钱,余光悄悄看着那辆马车朝北去了,及至再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来,怅然盯着那道烟尘出神。
“几天没见,长本事了?”
卫昱洵揽住他肩膀,带着他往城南走:“还不知道我们昱轩有这样的好习惯。”用力一勒他脖子:“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点,你和晋云倒一样。”
“我和他能一样?我是为你好!你都多大了,卫将军!还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能不能教母亲省点心?”
过年后卫昀便又搬回到卫将军府去了,一把挣开他,往后面走去:“戚子方找我有事,先走了。”
然而他还未来到北军大营便被千承找了回去,卫将军府将兵长史满头的汗:“陛下传召,请将军即刻进宫。”
他身后跟着几个府兵,给旁边布庄的店家塞了钱后带卫昀到里面换上官服,后者一面换衣服一面问他:“什么事这样着急?除了我,陛下还召见了谁?”
“大将军、戚将军、晋将军、陇右沈将军、定州秦将军……还有很多,传令的都是陛下身边的郎官。”
天子门生传令,被召见的又都是秩两千石以上的重臣,大半个洛城都惊动了……卫昀飞速披上披风,一面系带子一面问他:“传令的人说什么没有?北辽,柔然,还是岭南?”
“柔然王漠魁起兵,天水营,完了。”
“什么时候的事!战报为何今晚才送到!?”
他问完才想起这样的细情不是千承能探知的,抖着手几次都未将带子系上,索性一把将披风扯落在地,翻身上马:“你回去,小风留下的人,找一个跟离秋去宫门外等我。”
“诺。”
卫昀到的不早,宣室殿内已有一众朝臣列座,他匆匆向众人告罪,眼落到卫昱洵身上的时候不免有些心虚,快步坐到卫广陵身边去,低声道:“父亲。”
卫广陵看着他冻得发紫的面庞,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抓过他的手拢着:“你不小了,不要像从前那样胡闹。”
卫昀下意识要看卫昱洵,被他按住手:“你哥哥不说,也自有旁人对我说,你以为藏得很好?再有几日满洛城的人都要知道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了!即便你不要脸,能否顾及顾及郡主的颜面!”
他声音压得极低,卫昀听了仍不免难堪,幸而卫凛已然落座,众人议论声也霎时停了,皆拜道:“陛下。”
“免礼,打到哪了?”
后面那句自然是问卫广陵,他掌全国军事,战局如何自然看得更清楚,后者意会道:“天水全营无一幸存,战报是一月前送出的,岑州告急,盐湖军未有战报,恐怕也……”
盐湖失守,则锦川上游尽在柔然掌控之中,现下正是锦川丰水期,乘船自盐湖顺流而下,三日便能到泗水,一旦泗水城破,则洛城之外再无阻碍,大齐危矣。
众人交换个眼神,刘护沉声问:“这样大的事,为何今日才报?天水营如何失陷,陈步云这个天水主官又是怎么当的,柔然调动十余万大军,他之前竟毫不知情?”
卫凛摆摆手:“问责已然无用,打仗的事朕不懂,想听听你们怎么说。”
卫广陵沉吟着开口:“当务之急,不在柔然,而在岭南。柔然古来干旱之地,士卒亦不通水战,走水路而来乃是自取灭亡,陛下可派凌城主官孔不退带长水军迎战,沈不全带兵五万从旁辅弼,则柔然大军不日即溃。”
“北辽方经内乱,数年内难有与我大齐一战之力,陇右营防务也当转向柔然。如今岭南、南秦动向耐人寻味,西南诸营都是今年重建的,当遣有威望的大将前去坐镇,只待柔然之乱一平,便率军直入岭南,一除大患。”
刘护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大将军所说有威望的大将……以将军所见,哪位将军合适?”
“刘侯征战数十年,论威望,大齐无有超过您的,且您早年也曾任蓉城太守,想必对岭南情势更比我等熟悉。”
“怎么一说到带兵仗倒推辞起来了?”卫凛不耐的敲敲几案,“陇右那边离不开你,去那里也好警示北辽,万俟淏心不小,朕也怕自己养出头狼崽子来。”
“诺。”
“将周扈也带上,他月前便给朕上书要去陇右,正好,匡炆补沈不全的缺,他补匡炆的缺。”
“诺。”
“刘护还是去定州,定州营主官空缺至今,光靠乌风不行,陈文正这两年倒算历练有成,你要多提点他。”
“诺。”
卫凛目光一扫下面坐着的众人:“那么……谁愿做朕的西南大将?”
晋则起身拜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卫广陵微微皱眉,很不赞同:“陛下身边不可无人。”
“还有卫将军与戚将军在,想必您与孔将军也不会给柔然军打过泗水的机会。”
“南军乃戍守宫室、拱卫天子所在,卫尉岂可轻易调动?”
卫凛不给二人争论的功夫:“那么就是晋则了,华阳王不比你会打仗,朕会跟他说,到了那里后受你节制,还有沈约在,算起来,他和岭南也打了二十年交道了。”
年前因岭南一事,华阳王卫瑢又回了封地,不过卫凛却以太后病重为由留下了华阳王后与世子卫思。
晋则应道:“诺。”
“君侯那里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夏昶老神在在的坐了半晌也不曾开口,卫凛想起去年腊月时他数次说道军费超支,不由得缓了缓声调问道:“朕许多事思虑不全,还要君侯指正。”
“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1)”
卫凛转头对温常命道:“请太史令择一个好日子。”
“诺。”
“陛下。”卫昀起身拜道,“臣尝带兵杀入岭南境内,数次与岭南兵交手,莒氏草军也曾与臣一战,论对岭南熟悉,没有比得上臣的,晋将军既为陛下的西南大将,臣愿为前锋将军,为陛下一探岭南虚实。”
“不可!”
晋则头一个否决:“南军为国之利刃,不可无人坐镇。况卫将军乃天子近臣,若连你都要上阵,岂非我大齐无人?”
“还有晋云在,南军乱不了。”
卫昀朝御座上看去:“请陛下允准。”
注:(1)【地者,国之本也,奈何予之】摘自汉·司马迁《史记·匈奴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