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辰时,刘护率军抵杨林,斥候营早已被派出去,接连几日都未探查到北辽踪迹,柳平亲自带人到大军前面探查,直走出三十里去,只看见邑城残破的城墙,辽兵连影子也未找见。
刘护接到回报当即下令拔营,乌风曲冯山还在整军,他便点了三千乌衣卫带着卫昱洵与周扈先走了。
还未到城下已看到被火熏成黑色的城墙,城头上士卒看到有大军靠近,竟然丝毫反应无有,卫昱洵心里一沉,驱马上前:“定州主官、冀州侯刘护刘将军到此,请开城门。”
城门缓缓打开,刘护走在最前,放眼望去满街萧条,许多兵士木着脸清理已损毁的房屋,几个见过的定州医局的医师支着药炉熬药,大锅大锅往井里倒,每隔数十步便是一堆燃着的艾草,满城都是熏艾的气味。
陈文正已在邑城官署等候许久,刘护到时只见他正与集曹一道修撰邑城户籍册,两个督邮都叫他派去了别县,官署里拢共三四个兵士等着传令。
半月未见,两人均比那日别时苍老许多,尤其陈文正已经数日未睡,见到刘护后踉跄着下拜:“将军……”
刘护上前扶他:“不必多礼,邑城一事我方才已听过了,你怎么说?”
“十二月十日夜,秦风将军接到邑城急报,将军当即命我与池安率军两万走合山增援邑城,他则率军从北面过去,对万俟安德形成合围之势。”
“十一日,岳恭率军出战,全军覆没。我为早日到邑城走的马鸣涧一路,谁知凌迅将两座桥全冲垮了,几个游徼只调来十几只小船,直到当日夜里也只有不到三千人过去,池安恐误了战事,下令在两岸搭起绳索强渡,最后也还有三百余人教河水冲走,十二日才全部渡河过去。”
“池安已经下令连夜赶往邑城,无奈近来气候反常,接连几日暴雪,山路湿滑,行军进程便被拖慢了,我等赶到时万俟安德已经出城。”
陈文正说完再拜道:“如此便是此次事件始末,是下官挑的这条路,邑城失守也全在下官一人,邑城百姓尸骸已葬在城南,医师们也在城里做足了防疫功课,将军既已到此,下官也该解送洛城了。”
“此事错不在你。定州向来冬旱,马鸣涧也久未有凌汛,你选的路是没错的。”
“是下官失误致使邑城……”
“你来定州不过半年,不知情也不怪你,此前在定州又守城有功,邑城之事是我战事不利,与你无关,我会向陛下上书说明。”
刘护按住他肩膀:“如今邑城百废待兴,无论修葺城防还是防治疫病,都要你这个太守来做才行,无论如何也要在明年里将周边郡县百姓迁来邑城,边防重镇,岂能只是一座空城。”
陈文正红着眼眶重重点头:“下官,必定不负将军厚望。”
刘护不再多停,连夜写好了战报急递洛城,紧跟着下令:邑城县尉岳恭不遵军命致使邑城失守,其罪当斩,念其戍边有功又战死沙场,不予问责;合山都水掾扈不时、道桥掾章志玩忽职守,延误大军,依律斩立决,其家小流两千里。
当日夜里乌风、曲冯山便率大军赶到,邑城大营已经驻了定州士卒、周边乡里百姓两万余人,乌风只得带人在北城民居里驻扎,也多亏了万俟安德那场屠戮,不然七万定州士卒大约只能在城外扎营了。
邑城县尉已经战死,池安勉强兼着这一职,接到刘护令后连夜过来替岳恭求情,无非是人已战死,无论如何都有戍边功劳在身,即便今次有罪,不再追封他便是,何必还要治罪,让他死也背着骂名。
刘护当时正将曲冯山、乌风、卫昱洵、周扈与秦风派来那亲卫叫来议事,哪里肯见他,何况军令一出更没有更改的道理,叫柳平将他送走了。
邑城经此一战十年也未必能恢复元气,好在陈文正到的还不算晚,并未在邑城爆发疫病,不然,整个陇定一线怕都要守不住,后面还要将定州别县百姓迁来此地,重新练兵……可谓事务庞杂。
等说完话后已经深夜,乌风与曲冯山都走了,秦风那亲卫也拿了令连夜赶回定州去,周扈忍不住求情:“将军,岳大人家里世代戍边,念其已经战死,便不再追究了罢。”
卫昱洵拦了他几次没拦住,听他说出这话来心里忍不住叹息,果然听见刘护说道:“你以为我不念旧情?”
“不……”
“将军恩情我等铭记于心,只是阿扈一向不会说话,请您切勿介怀。”卫抢在周扈前面说完这句话,按着他行礼后便匆匆告退了。
刘护望着两人背影对柳平道:“你以为陈文正此人如何?”
“此前在凌城孔将军那里任金曹,据说经商很有些头脑,连浮山人都愿与他往来。属下冒昧,您似乎对陈大人有些失望?”
“失望说不上,可惜周小将军与他都是不自知的,洛城那位周小公子又出了名的性情温和,哪日周兄有个意外,淮安周氏难不成要靠周嫆华撑起门楣?”
“或者周小将军便是第二个柳汀先生也未可知。”
“我想也总归没用……你以为卫公子又如何?”
“镇江卫氏,名不虚传。”
“来前姮儿与我说过一句:卫小公子是真性情,卫大公子才是真君子!”
这边卫昱洵一路将周扈拖到两人住处才松开手,周扈坐在榻上不理他,卫昱洵也不多说,坐在另一边解去盔甲上药,他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前两日擦伤了手臂,为防疫病医师又给他配了药,让他直到大好才可停药。
腿伤还好说,手臂上的伤卫昱洵自己也无法,折腾半天反倒将药撒出来大半,周扈终于看不过去,默默挪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接过药来裹伤:“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没别的了?”
“你这人!难不成我还要给你负荆请罪?要请罪也是去给侯爷请罪!”
“阿扈,我与你一样的。”
“你也要给岳大人求情?”
“我也要杀万俟安德,今次杀不了他,下次我们便去杀辽帝,总有日杀到王庭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