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使臣九月初到的洛城,比刘姮预料还要早上一些,三千锦衣华裳从南国水乡迤逦而来,到洛城时毫不见颜色憔悴,使臣更进退有据,不卑不亢,许多世族子弟自惭形秽:“从前坐井观天,今日见了南越人方知何为“真名士自风流”。”
寿阳公主为女眷,直至宫宴卫昀才终于看见她,晋王坐在他前面,低声道:“卫将军,正中那位便是寿阳公主。”
卫昀抬眼看去,小公主也冲他扬起一个笑来,恍惚让他想起早嫁作他人妇的小师妹来,卫昱洵咳了一声才让他回神,卫小公子风轻云淡道:“早听阿婵提过丽水公主姿丽倾国,虽未谋面,想必也远胜这位南越公主。”
果然这话讨得晋王欢欣,回过头来道:“我也如此以为,卫将军好眼光,南越女子哪里比得过姐姐去。”
卫昱洵忍无可忍轻扣面前小几,才终于让两人安静下来。
卫凛目光在卫昀身上停留一瞬,最后落在寿阳公主身上,“千里迢迢而来,公主一路所见,我大齐如何?”
旁边有南越译官将这句话转述寿阳公主,小公主抬眼朝卫昀看了几眼,而后低声对译官说了句什么,后者亦看一眼卫昀,起身拜道:“大齐人众殷富,英雄辈出。”
前面四字未必指洛城,后面那句确实说卫昀无疑了,卫凛含笑看她:“在坐皆我大齐青年俊彦,中不乏征战沙场、建立功业者,公主看来,哪位当得起英雄二字?”
寿阳公主只抿嘴笑笑,并不说话,卫凛于是更进一步问道:“那么,公主以为,卫将军如何?”
卫昀慌忙起身:“舅父……”
卫凛只专注看向寿阳公主,随意摆摆手将他后面的话压回去:“卫将军昱轩乃长阳长公主爱子,亦是宗族子弟中朕最为看重的,此前方于岭南立下战功,封为颍川侯。”
这时卫广陵也难得慌了,看一眼远处席上端坐的卫珺,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南越毕竟不似洛城这样民风开放,陛下这样再三逼问,便是换了北辽的公主也要动怒的。
寿阳公主也未见过这样阵仗,译官将话转述给她后久久不能开口,只低下头绞着手指,卫凛也不急,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直至译官叹息道:“全凭陛下做主。”
“舅父!”卫昀猛然起身,教卫昱洵拽住衣裳下摆才勉强道,“陛下,同为羽林军,臣甚是敬仰景桓侯,因而也想效仿霍将军,匈人未灭,何以家为?”
殿角琴声戛然而止,乐师跪在角落:“陛下恕罪!”
温常挥挥手,两位侍从自外面进来,一人捂住那侍女的嘴将她拖下去,另一人则抱走了那张断弦的琴,又有乐师抱了新的琴进来,对卫凛遥遥下拜。
丝竹声再度响起,寿阳公主脸上血色尽失,卫昀对她拜了两拜:“公主乃越国瑰宝,非臣下所及,万望深思。”
宫宴不欢而散,滴酒未沾的卫小公子最后借口醉酒早早离席,卫昱洵架着他往宫外走,几个小黄门在前面提灯,他拍拍卫昀肩膀:“你这借口委实差劲,满洛城里都未有酒量比得过你的,也好说自己醉了?”
“你倒没醉,你回去娶那南越公主去!”
“你!什么话也往外说,教人听见如何是好?”
卫昀自知失言,默默闭嘴,过了会又道:“我说哥哥怎么今晚头都不敢抬一下的,原来是怕嫂嫂知道……”他得意洋洋将身子歪在自家兄长身上:“这时候哥哥该好好待我才是,不者,我哪里知道哥哥今晚对着那南越公主有无逾矩。”
卫昱洵扶住他:“惹你嫂嫂生气,有你什么好处?”
“是没好处……”卫小公子飞快接上一句,“总归也没坏处!却不知放在哥哥那里有没有坏处了。”
卫珺难得留到最后,亲贵们与南越使臣都已退下,侍女们流水般从各处进来,飞速清扫几案上残羹冷炙,温常将殿角香炉里的香换了,对卫凛拜了一拜,默默退下。
卫珺看他:“我无话可说,陛下也无话可说么?”
“哦……姐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别与我来这套!卫凛,当初我将人接回来时便同你说明白了,镇江卫氏是镇江卫氏,卫昱轩是卫昱轩,你怎么赌咒发誓同我保证的!帝王说过的话也能改么!”
“姐姐……”
“谁是你姐姐,卫瑜才是你姐姐,我看你对荆平涣倒比对昱轩上心得多,不如将这卫将军也给他去做,左右我们也不稀罕!”
“荆平涣什么出身,昱轩什么出身,姐姐你再怎么误解我也不该拿自己孩子同一叛臣之子相较。”
长阳长公主扭过头去不理会她。
卫凛叹口气:“姐姐,总有日你能明白我用心的。”他缓缓从主座上起来,将外衫脱下来给卫珺披上:“夜已深了,姐姐请回去吧。”
宫宴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周廷次日上朝时早早在宫门外等卫昀,斟酌着开口:“哥哥,我以为……”
卫昀看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便知他要说什么,便与他一道站在宫门外,一面漫不经心与同僚们寒暄,一面听周小公子说寿阳公主是南越唯一公主,若能娶她,日后有诸多好处云云,最后一抬眼:“都说完了?”
周廷磕磕巴巴开口:“说,说完了。”
“昨夜我夜观天象,今日上朝时有雨,阿廷你小心些啊。”卫昀意味深长拍拍他肩膀,径直朝里走去。
朝会到一半时殿外果然有雨声传来,侍从侍女们连忙取了伞给殿外侍立的郎官们避雨,卫昀悄悄回头看一眼,瓢泼大雨将周小公子浇成个落汤鸡,禁不住露出笑来。
坐在身侧的戚如晦揶揄他:“退了与寿阳公主的婚事竟能教你乐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