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吞没了一切。
屋外的草丛发出轻微的窸窣声,穿过秋冬交际之时的微凉空气,穿过紫檀木制的窗棂,传到屋内正在铺床的素心耳中,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快步走到窗前,取下用作固定的横木,关上了窗。
即便今夜,无风。
她细心地收拾好床铺才轻轻唤道:“公主,可以歇着了。”
被唤的女子,正是汝瑶和亲公主凝容,她端坐镜前,打磨光滑的铜镜映着她的倾城颜容,无悲无喜,便足以扰乱旁人的心神。
“你若累了,且去休息罢。”凝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一贯的动听,玉珠落盘似的清灵,风雨绵绵似的温软。
“公主不歇着,素心便在此候着。”小丫头的声音稚嫩,却颇为坚定。
罢了。
凝容不再言语,思绪乘着窗缝中钻进来的凉意散开去。
她自幼跟随女帝,深受女帝爱重。
国家存亡之际,她被女帝委以重任,冠国姓公孙,以汝瑶公主之名嫁入东隅国寻安王府。
明日,便是大婚之期。
这盘棋,胜负如何,且看今夜。
屋外,已是腥风血雨。
他们来了。
凝容轻轻地合上眼,犹如一幅柔美的画卷,精致得不似凡物。
身后的素心从镜中窥到这番景致,不由得呼吸一窒。
倘若时间就此定格,那便也无憾了罢,素心想。
素心倒下的一刻,凝容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了颤,那近十六年筑成的城墙轰然倒塌,化为废墟。
意料之中。
不,不对。
凝容娥眉微蹙,突然睁开眼,一下子站起身来,回眸。
屋内静静躺着四人,其一,是素心。
一剑封喉,痛苦、惊悚、恐惧,一无所有。
余下的,是黑夜的鬼魅。
不过片刻,他们都躺在那里,安详得不像话。
然而又是转瞬的工夫,三个黑衣人的身形开始扭曲,隐隐有火星烧灼着,眨眼间化为灰烬,最后,竟连灰烬也凭空消失了。
接着,是素心,暗火将她焚烧殆尽,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衣裳完好无损地留在那里。
流年转过几载,凝容也无法忘怀的这诡异的一幕,真切而残忍。
更忘不了的,是一片凄清之中,那人步调从容,就那般走进她的眼里。
风华艳绝,此间无双。
韩昭带领手下匆匆赶到,暗自痛骂自己的大意,竟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怕只怕为时已晚。
正要破门而入,屋门却自内而外敞开。
恰此时,一片梧桐叶自半空翻转回旋而下,在空中拉出一道无形的优美弧线。
公主凝容被小丫头搀扶着款款而出,看似走得稳重,实则步子有些虚浮。但那完美无瑕的五官在苍白脸色下愈发动人,一眼便能令人沉沦而深陷。
而她身旁的小丫头韩昭认得,唤作素心,平日里最是护主,却也胆小得很。
韩昭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拱手行礼:“寻安王府韩昭,护驾不力,惊扰公主尊驾,特来请罪!不知公主可有大碍?”
他虽低着头,目光却时时留意她二人的一举一动,素心那小丫头分明手指轻颤,受了不小的惊吓,凝容公主睨了她一眼,玉手在素心搀着的手上微微一按。
“韩副将请起,本宫无碍。”微弱的语调,显得有气无力,几乎是强撑着才说出的这八个字。
原本就偏清冷的声音带了两分的软糯,让人心生怜意。
韩昭谢恩起身,扫过凝容的面容,只见她面色惨白如纸,眼中的惶恐恰到好处,不差分毫。
这副模样,现下显然是问不出什么了。
韩昭继续道:“公主受惊了,末将定彻查此事,给公主一个交代。只是天色已晚,还请公主暂且先歇下。”
“那便拜托韩副将了,本宫也着实乏了。”
“恭送公主。”说话的同时,便命手下侍卫带凝容前往新居所。
凝容微作一揖,随侍卫离去,素心仍尽职地搀着她家主子,晚间的风一阵阵的,掀起她的裙角,一朵素莲若隐若现。
韩昭一挥手,就有手下进屋查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出来报告。
韩昭闻言,眸光一闪,露出一抹厉色。
看来,此事有必要禀告王爷了。
梧桐叶落,风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