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摇但见楚晔提笔而书,看不清具体写的什么,只是望见他提笔后从怀中掏出印玺印在了黄帛折子上。
折子到了云摇的手里,楚晔才说:“云姑娘且持此帖前往玄瑾侯府,有朕的亲笔书信和私印,他知道怎么做。”
云摇闻言,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楚晔会把此事交给传言早已不理朝政的玄瑾侯。
这位爷,曾经可是个传奇人物。
不容她多想,楚晔便继续说:“至于银岫蓝,朕会让胤宣送至姑娘府上的。”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还望云姑娘务必尽力。人手方面,朕会下旨让御医院全力配合。”
“陛下言重了。”
……
楚晔遣退了殿内的宫女太监,对着虚空道:“如何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倏然出现。
“属下无能。”皇家暗卫顾九低着头,有些懊恼。
“继续找。”
“是。”
楚晔微微叹息,眸光闪过一瞬的柔和,那傻姑娘估计又是因为自己和她阿翁吵架了,负气出行,还自作聪明抹了行迹,偏叫阁老急上一急。
可千万别有什么意外……
大殿内沉寂了好一会儿功夫,顾九不声不响地候着。
“还有一事,近日多多留意北垣的动作。”
顾九应下,悄然退下,一时之间,乾汶殿四下安静。
容貌俊朗的男子面上爬上了深深的忧虑,他踱步至乾汶殿门前,目光所及,皆是雕栏玉砌。
玉台,阶陛,长廊,楼阁,包罗万象。
应是秋风送爽之际,楚晔却心生刺骨的冷意,甚至打了个抖擞。
十年前,北垣铁骑一度惊扰了此间安宁。
楚晔不知道,十年后的现在,如今的自己,是否还能守住这份安宁。
……
千里之外的北垣皇宫,却是另一派光景。
富丽堂皇的栖銮殿内,静得可怕。
透着暗红血色的玄色玉衣从龙椅上半垂下来,一直曳到椅下一尺,蜿蜒着勾出一道流云般的弧线。
龙椅上斜躺着的玄衣男子有着倾世的容貌,那是一种诡秘而邪佞的美,便是上等姿色的没人也不及此人五官之精美,肌肤之白皙,眉眼之摄魂。
世人所说的顾盼生辉用在他身上也是恰当的,只是他美得锋利,断没有女子的娇柔。
男子闭着眸,薄唇闪着微润的樱红色,口中衔着一枚荔枝,神态惬意极了。
不言不语的时候,他也可以是乖巧温顺的少年,全然一副无害纯善的模样,但凡人见了,都不禁心生怜惜,想要将他护得好好的,免受这尘世芜杂。
身侧服侍的是新晋的昭仪,尚未侍寝,只因男子随口的一句“生得不错”,便一下子拥有了万人艳羡的无上尊荣。
此刻见了男子如此情态,少女已心旌荡漾。
她早已经忘了,教习嬷嬷对她唯一的一句训诫了,早已经忘了,进宫前听来的奇奇怪怪的传言。
在她看来,陛下容色天下无双,又是如此温柔似水,如果她能把握住当下的绝佳机会,荣华富贵暂且不说,便是能听到陛下对她温声软语几句,也是无上的幸福了。
这般想着,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染上了几分贪婪,多看了几眼玄衣男子动人心魄的绝美脸庞。
桃花眼微抬,容邪的眸中还夹带着笑意,暖暖的,像极了春日里和煦的轻风,又似一根极轻软的羽毛拂过她的心尖,痒痒的。
昭仪被迷乱了心绪,只见容邪动了动薄唇,低哑的声音便钻进她的耳朵:“朕,好看吗?”
沙沙的,带了蛊惑的声线,像是海妖为水手唱的歌谣,动听得让人忍不住犯罪。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呆呆地点了点头:“好看。”
容邪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回答,如玉石般的长指从袖袍中伸出来,轻轻勾过面前年轻女子的下巴,眼中笑意更盛,犹如倾世桃花,眸光则一寸一寸地记录下女子秀美的面容,就这样看了良久,容邪终于又开口了,语调愈发温柔:“可是朕觉得,美人的眼睛——”
“不好看。”他笑得残忍,长袖一挥,已有人领会,三两下便将尚且没有缓过神的昭仪娘娘擒住,她突然清醒了一些,一联想容邪的话就打了个冷颤,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攀援到后脑,双腿一软,几乎匍匐在地,泪水瞬间决堤,声调颤抖得不像话:“陛下……”
容邪难得有耐心,他对容貌美丽的女人一向多些耐心。
他坐起了身,微微弯腰,以一种俯视的角度,平静地垂眸看着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白皙得几乎可见青色脉络的食指被他竖直抵在双唇之间。
“嘘——”容邪把声音放轻了,慢吞吞地呼出一口气,一点儿也不像正要夺人双目的暴君,反而像一个邻家少年郎,温良有礼,“美人,沉静少言才是女子应有的德行。”
“你再不听话,丢的就不仅是一双不漂亮的眼睛了。”容邪悠悠地说道,他的语气太过平常,与问一声“今日早膳用何”无异。
那一盏茶前令昭仪着迷的声音,此刻却如同毒蛇的芯子缠住她的心脏,她的心跳都停住了一刹,求饶的话语也一下子哽在喉间,说不出来了。
瞧见她哑然,容邪乐了,又笑了笑,夸奖她:“乖。”
昭仪被拖出栖銮殿的时候,仍然看见容邪在冲她笑,尽管那笑像是被什么施了术法,叫她恐惧得窒息,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但还是那样的撩人心弦,荡人心旌,那种不辨雌雄的难言的美丽,成为她眼中最后的风景。
她依稀记起了教习嬷嬷冷漠的叮嘱,依稀记起了那些破碎的传言。
陛下啊,最恨的就是贪恋他皮囊的目光了。
……
风绝一路从宫门行至栖銮殿,畅通无阻,只是在栖銮殿前,三两人拖着的一个被剜了眼的女子,稍稍碍了他的眼。
那女子双目已无,空余两个血窟窿,两行血泪挂在惨白的面容上,本来美丽的容貌早已经不见踪迹,她就如同一个残破的娃娃,瘆人得紧。
风绝连眼神都没变,扫了一眼后,便步入了栖銮殿。
殿内的容邪又恢复了最初的斜躺姿势,只是身边服侍的少女换了一个,这一个同样容貌绝美,却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低眉顺眼。
但是容邪不在乎,反而很开心地享受着。
“陛下。”风绝行拱手礼,静静地候着。
容邪也不急,一手绕着女子如墨的发丝,一手抚过女子细嫩如凝脂的脸颊,一口一个地吃着她递来的剥了皮的荔枝,嘴角衔了笑意,看上去慵懒而雍容。
待果盘的荔枝见底,容邪才遣了一众人退下。
“小风绝,朕告诉你,朕今日本是心情愉悦的。”容邪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声音不辨喜怒,“喏,方才那个美人,哭哭啼啼甚是烦人,朕都饶过她了。”
“可是,朕看见你,又后悔了呢。”容邪突然消失在龙椅上,直接出现在了风绝的面前,右手一把捏住他的咽喉,起了杀意。
“小风绝,你可还记得自己的主子是谁?”容邪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只要再一用力,风绝就会当场身亡。
但风绝神色不改,好似没有察觉到危机,只是命要被掐住,说话断断续续的:“自然是……陛下。”
“是吗?……”容邪歪着头,斜睨着他,眸中闪过一丝淬了毒的狠意,“可是朕告诉过你,不许伤她分毫。”
少年皇帝撕开了温和的面具,露出比鹰眼还要锐利的目光,声音更是冰冷冰冷的,令人心悸。
“风绝不过……为了应……应付丞相。”他挣扎着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而容邪似乎并不打算听他的解释,不断收紧手掌,风绝仿佛看到了死神的镰刀在向他袭来。
空气被一点点地抽离,让他摸到了死亡的边缘,就在他以为必死无疑时,容邪一下子收了全部的力气,撤回了手,几息之间,殿中响起了几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以及男子的闷哼声。
“朕当然相信你的忠心,否则,从东隅回北垣的漫漫长路,你早就沦为孤魂野鬼。”容邪不顾风绝的狼狈,转过身去,缓缓回到龙椅上。
“只是你差点伤了她,罪不可恕。”
“这,就当做一个警告。七日内,不准用药。”
平淡的语气,却陈述着酷刑般的惩罚,但风绝不敢有丝毫怨言,他知道,这条命,是保住了。这就够了。
“是,陛下。”风绝强忍着疼痛,死撑着回答。
“可朕收到情报,楚玹似乎还活得好好的呢。”容邪已经坐回到了龙椅之上,他背靠龙椅,右腿微微曲着,眸光穿过半个大殿射向风绝,“你说朕该怎么罚你才好,嗯?”
风绝闻言吓得身子虚晃了一下,忽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风绝可以向陛下转述当日的情形,和那位的近况。”他用毕生最快的语速说了这么一句。
“真聪明,小风绝。”容邪毫不吝啬地赞美他,又是一派笑意吟吟的模样,邪魅之极。
手染无数鲜血的北垣第一杀手风绝忍着剧痛用袖子擦了擦鬓间的冷汗,总算松了口气。
龙椅上的容邪笑得纯善,眼波流转间,生出几丝妖娆。
唔,朕今日真是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