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风很柔,很软,拂在脸上令人身心愉快。
东隅国内从城门一直延伸到中心大街,人潮人海,今日,寻安王得胜归来,举国同庆。
一并前来的还有汝瑶的和亲公主。
风吹散辇轿前薄软的白纱,却很快落下,看不清轿内的人儿。
而寻安王楚玹正骑着一匹神清骨俊的银鬃马走在轿前,只见他一身玄色蟒纹锦袍,身躯凛凛,脊背挺直,白杨一般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一双眼光如寒光射星,更衬得他的面容棱角分明。
如墨长发随风飘逸,反添两分柔和,略显冷峻的颜容除去无法遮掩的将士独有的霸气,竟也有了几分贵公子的风流模样。
确实气质非凡,凑在人群中看热闹的云摇心想,这般风姿,实非平庸之辈。
据说,先帝生前最疼爱这个三皇子,如今的寻安王,然而当今陛下却是政绩一般的大皇子。
据说,寻安王与陛下虽非一母同胞,却自幼志趣相投,感情甚笃。
据说,如今的寻安王与陛下早已因皇位之争反目成仇,势不两立。
太多的传言,真相如何,亦不得而知。
云摇环顾四周,只见百姓脸上浮现的是对这位年轻将军的敬仰,这份崇拜,几乎超过了对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所有的。
扯了扯身边少女的衣袖,见她盯着寻安王的方向目不转睛,打趣道:“怎么?这是入了你的眼了?”
少女是一惯的欢脱语气,笑道:“说什么呢?堂堂王爷,我可高攀不起。”
云摇笑,贴近她的耳朵,悄声说:“这寻安王表面意气风发,可面色略黄,眼神倦乏,似有气虚之症,估计最近不是受了伤就是饮食不当。”
衣珞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轻皱,却转瞬即逝,回看云摇,只见她满眼狡黠,不觉好笑,才道:“行了,此地人流密集,我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她们逆着人流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好不容易挤出来,感觉空气都变得充足了,轻喘了口气,衣珞脸颊泛红:“想吃什么?让本姑娘露一手给你瞧瞧?”她的眉眼透着一股特有的朝气。
“嗯……”
“海棠酥!”
“海棠酥!”
云摇的声音和衣珞的重合在一起,云摇轻笑:“珞珞啊,还是你懂我的心思。”
衣珞不置可否:“我还能不晓得你的心里馋什么?”
两人说说笑笑,背离人群,向着集市而去。
衣珞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眼神有些缥缈,像,真像,可是怎么可能呢?她笑她自己的傻,她与他隔的何止是一街之宽,贵族与平民的身份差距?
太远了,远到她这一生都走不尽。
……
寻安王府,
楚玹一个旋身,利落地下马,抬头看着写了“寻安王府”四个大字的牌匾,顿生感慨万千。
终于,回来了。
他大步向前,行至大门前,两侧侍女仆从纷纷行礼。
李管家忙迎上前,他年老的脸上难掩激动,眼中也含了泪光,万千言语竟无从说起,只化作一声“王爷”。
“李叔,这两年辛苦你了。”楚玹微微一笑。
李管家受宠若惊:“王爷言重了,这是老奴的本分。”
“府中一切安好吗?”
“回王爷,都安好的。”
“好。”楚玹正欲进府,又道:“今日闭门谢客。”
李管家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还是说:“王爷,沈小姐已在大厅等候多时了。”
楚玹闻言,面色一顿,语气却如常:“本王去见她,”转而吩咐身侧的副将韩昭,“任何人不准靠近。”
“是。”
大厅内,蓝色华裳女子虽坐于堂前,却已不知伸长脖子向外望了多少遭了,手边的茶凉了几盏,她未饮一口,即将重逢的期盼与喜悦填满她的心房。
终于,那人自光华深处走来,带着尘世之气,却一如往昔的清俊少年,叠着记忆中的样子向她靠近,又似乎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了,更稳重了呢。
沈灵欢倏地站起身,嘴角扬起一抹明媚而不加掩饰的笑容,双手去紧张的一下子不知安放何处。
突然懊恼,没有再一次检查一下妆容与衣着。
即便此前,她已无数次确认妆发得体。
她一直静静地站在那儿,满眼都是他,笑容随他的脚步,愈渐放大。
直到他行至距她三尺左右,沈灵欢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一瞬间,委屈、惆怅、无措,夹杂着再相见的欣喜与激动,齐涌上心头,她扑进楚玹的怀里,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
楚玹被她扑过来的动作撞得不禁后退半步,才稳住身形,他笑得无奈而宠溺。
“好了,快让我好好看看你。”说着,楚玹就要与她拉开距离。
沈灵欢一听,不仅不松手,反而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抱紧了他:“不要,让我好好抱抱你。”
少女哽咽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拒绝的话到嘴边再也说不出口,只凝成一个“好”字。
快三年了,还是这么一小只。
楚玹这么想着,心中也百转千回,半晌,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终于还是把她从怀里拉出来。
沈灵欢已红了眼眶,楚玹见状,俊眉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还是说:“还是这么爱哭鼻子,嗯?二哥回来了,该高兴才是。”
沈灵欢又哭又笑:“我高兴,我自然是高兴的,我怎么能不高兴?”
“傻丫头,二哥都要成亲了,你也该长大了。”
沈灵欢恍若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擦干泪渍,笑道:“行了,二哥,你快进宫吧,大哥还在等着你呢!”
“……灵欢。”他唤她的名字。
“快去呀!”她轻推他,笑得艰涩。
“好。回去的时候让韩昭护送你。”楚玹看着她,细心叮嘱。
沈灵欢点点头:“嗯。”
楚玹转身离去,沈灵欢就在原地目送他,他的背影一如两年前,挺拔如斯,修长果决。
不过片刻,他已出门上马,长鞭一甩,直奔皇宫而去。
沈灵欢这才收回视线,她低下头盯着足尖,口中喃喃:“为何要再三提醒我呢?我怎会不知,你对我,向来只有兄妹之谊。”
“只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好喜欢……好喜欢你啊。”她惨然一笑。
一滴清泪无声坠落,没入尘土,无迹可寻。
御花园的花还是一如往昔,常开不败,姹紫嫣红。
楚玹随领路的公公穿过精雕细刻的千步长廊,走过花间乱中有序的青石板路,又绕了好几个弯,方才见了隐于花丛间的銮驾。
那公公恭恭敬敬地说:“王爷,到了。皇上和玄瑾侯正在前方亭中等候。”
“哦,姓景的也来了?”楚玹一挑眉,遣了公公退下。
他正了正衣襟,才缓缓走了过去。
阳光正好,洒落亭檐。亭外,一树早梅,满地落红,沉醉清风。
亭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一炉香,一壶茶,一桌棋,有两人对坐而弈。
骨节分明而白净的一只手执一枚黑子,轻轻的一声“嗒”,落子干脆。
对面的男子清浅一笑,风华敛尽,道一声“好棋”,忽而听闻此间的动静,微微偏头,目光落到楚玹身上,眼中笑意更盛:“欢迎回家,胤宣。”
另一人也回望他,彼时清风徐徐,拂过那人的如墨长发,漾起几番缱绻,温柔而绵长。只是那人的面容隐于梅花之间,看不真切,唯见丝丝笑意羞煞红梅。
……
一小碟精致的点心,便足以挥霍一个美好的午后时光。
云摇懒懒卧在躺椅上,微眯着眼,伸手拿起一小块软糯香甜的桂花糕,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心情极佳。
目光所及,因着这少有的好天气,药材的颜色也明亮不少,往年倒也无须如此,只是今年感染风寒的人剧增,早做防备。
师哥周行言去了学堂,衣珞正在厨房里研制她的新糕点,衣墨则在外堂招呼病人。
衣珞和衣墨是一对孪生双胞胎。
一个好动,一个喜静,身为妹妹的衣墨似乎更有长姐的沉稳。
云摇还记得,初见她二人时,两个人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年幼的她竟也心生不忍,拽了拽师父的衣角,师父深深地叹口气,只道往后又要多两副碗筷。
也不知闲躺了多久,云摇终于忆起一点医者的责任心,这才起身,步调不疾不徐,悠悠然走向外堂。
相比庭院里的宁静,外堂前来看病的人不少,多了几分人声嘈杂。
云摇一现身,人群中就有人注意到了她,等着她诊脉的人已经排了老长的队。
只见她一袭清亮的月白衣裳,衣角一朵素莲漾起涟漪,青丝如墨,随意散落在肩,已是惊为天人。
也不知是谁说过,烟寒水堂的云姑娘,医术妙,容貌俏,女儿家的艺,无一不通,只可惜……为人世俗狡诈。
“王大妈,我听说你家有一坛十多年的桃花酿,你看能不能……”
……
“刘婶儿,快入冬了,您手艺那么好,我一直很想要一件您亲手缝的夹袄呢!”
……
“沈大哥,铁匠铺生意不错吧?我上次托你打的剑不如就图个吉利减个价呗?”
……
众人:“……”